代宗之誕三日,上幸東宮,賜之金盆,命以浴。吳皇後年幼體弱,皇孫體未舒,負媼惶惑,乃以宮中諸子同日生、而體貌豐碩者以進。上視之不樂曰:“此非吾兒。”負媼叩頭具服。上睨謂曰:“非爾所知,取吾兒來。”於是以太子之子進見。上大喜,置諸掌內,向日視之,笑曰:“此兒福祿一過其父。”及上起還宮,盡留內樂,謂力士曰:“此一殿有三天子,樂乎哉!可與太子飲酒。”吳溱嚐言於先臣,與力士說亦同。
肅宗為太子時,嚐侍膳,尚食置熟俎。有羊臂臑,上顧使太子割。肅宗既割,餘汙漫在刃,以餅潔之。上熟視不懌,肅宗徐舉餅啖之,上甚悅,謂太子曰:“福當如是愛惜。”興慶宮,上潛龍之地,聖曆初五王宅也。上性友愛,及即位,立樓於宮之西南垣,署曰:“花萼相輝。”朝退,亟與諸王遊,或置酒為樂。時天下無事,號太平者垂五十年。及羯胡犯闕,乘傳遽以告,上欲遷,幸之,登樓置酒,四顧淒愴,乃命進玉環。玉環者,睿宗所禦琵琶也。異時,上張樂宮殿中,每嚐置之別榻,以黃帕覆之,不以雜他樂器,而未嚐持用。至,俾樂工賀懷智取調之,又命禪定寺僧假師取彈之。時美人善歌從者三人,使其中一人歌《水調》。畢奏,上將去,複留眷眷。因使視樓下有工歌而善《水調》者乎。一少年心悟上意,自言頗工歌,亦善《水調》。使之登樓且歌,歌曰:“山川滿目淚沾衣,富貴榮華能幾時不見隻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飛。”上聞之潸然出涕,顧侍者曰:“誰為此詞?”或對曰:“宰相李嶠。”上曰:“李嶠真才子也。”不待曲終而去。
玄宗西幸,車駕自延英門出,楊國忠請由左藏庫而去,上從之。望見十餘人持火炬以俟,上駐蹕曰:“何用此為?”國忠對曰:“請焚庫積,無為盜守。”上斂容曰:“盜至,若不得此,當厚斂於民。不如與之,無重困吾赤子也。”命撤火炬而後行。聞者皆感激流涕,迭相謂曰:“吾君愛人如此,福未艾也。雖太王去豳,何以過此乎?”上始入斜穀,天尚早,煙霧甚晦。知頓使給事中韋倜於野中得新熟酒一壺,跪獻於馬首者數四,上不為之舉。倜懼,乃注以他器,引滿於前。上曰:“卿以我為疑耶始吾禦宇之初,嚐飲,大醉損一人,吾悼之,因以為戒,迨今四十餘年,未嚐甘酒味。”指力士及近侍者曰:“此皆知之,非紿卿也。”從臣聞之,無不感悅。上孜孜儆戒也如是。富有天下,僅五十載,豈不由斯道乎?
天寶中,興慶池小龍嚐出遊宮垣南溝水中,蜿蜒奇狀,靡不瞻睹。及鑾輿西幸,龍一夕乘雲雨,自池中望西南而去。上至嘉陵江,將乘舟,有龍翼舟而進。上泫然流涕,顧謂左右曰:“此吾池中龍也。”命以酒沃酹之,於是龍振甲而去。
玄宗於諸昆季友愛彌篤,呼寧王為大哥,每與諸王同食,因食之次。寧王錯喉噴上髭,王驚慚不遑,上顧其悚悚,欲安之。黃幡綽曰:“不是錯喉。”上曰:“何也?”對曰:“是噴帝。”上大悅。
安祿山之叛也,玄宗忽遽播遷於蜀,百官與諸司多不知之。有陷在賊中者,為祿山所脅從,而黃幡綽同在其數,幡綽亦得出入左右。及收複,賊黨就擒,幡綽被拘至行在。上素憐其敏捷,釋之。有於上前曰:“黃幡綽在賊中,與大逆圓夢,皆順其情,而忘陛下積年之恩寵。祿山夢見衣袖長,忽至階下,幡綽曰:當垂衣而治之。祿山夢見殿中槅子倒,幡綽曰:革故從新。推之多此類也。”幡綽曰:“臣實不知陛下大駕蒙塵赴蜀。既陷在賊中,寧不苟悅其心,以脫一時之命今日得再見天顏,以與大逆圓夢必知其不可也。”上曰:“何以知之?”對曰:“逆賊夢衣袖長,是出手不得也;又夢槅子倒者,是胡不得也。以此臣故先知之。”上大笑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