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和他約定不離不棄。我曾問他這世上是否有所謂的海枯石爛。他笑著捏捏我的臉,有啊,等以後我們老了我就帶你去看。
他說的那個地方是北塞。
可最後是他一人去看了,是他忘了帶上我。而我就這樣被遺留,直至四年後,我才累起那僅有的點點勇氣,去踏足他所謂的北塞。
四年前北塞那場浩大的雪,在京城裏雪化成了水。
在北塞裏卻掩了滿地黃沙和累累白骨。
縱橫的模糊血肉裏再分不清他半點顏容。
我喜歡的人,就這樣離開了我……
每每從無邊的夢魘裏驚醒,眼前還隱隱浮著最後見他一眼時的場景。
我不下千次問自己:若是當年我足夠勇敢,如今是否又會是另一番結果。
是,錯在我。
四年前,我站高牆為他高歌一曲。而他回首,默然無聲。
是否他也恨我?恨我的怯懦?
如今我歌聲已啞,再難高歌。
相隔四年之長,音容稍改的將士疲憊歸來。
我又站在城樓,細數將士三千萬。
忽見他跨馬提槍,舊衣冠,鬢卻白。
我將祝捷酒淺埋,待他,共醉萬場。
夢裏千遍萬遍都是這樣的景。
“他啊,不在這裏了。”闌歌突然間說出話,嚇了琅淵一跳。他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闌歌:“……你、你會說話!”
闌歌不動聲色,微微側頭看著琅淵:“我本來就會說話。”她的聲音低沉嘶啞,咋一聽像是被人死死掐著咽喉,竭斯底裏叫出來的聲音。琅淵實在很難把這聲音跟良辰形容過的天籟聯係起來。
“怎麼?嚇著你了?”
“……”琅淵搖搖頭。闌歌苦笑一聲,又回頭去看自遠及近的兵卒。身後傳來一聲悶響,琅淵看見良辰拖著個奄奄一息的人跳了上來,定睛一看,這不是那指揮官麼。她左手捏在那人後頸上,再輕輕一扭,隨著一聲骨裂聲,指揮官連痛呼都來不及。她一臉麵無表情,白衣上染著點點紅斑,左邊臉頰上更是染了大邊,整個人殺氣騰騰,氣場冽冽,愣是俟水也看出她的不高興,本能地後退一步遠離良辰。琅淵皺眉暗道這又是怎麼了,走過去伸手想替她抹去臉上的血。良辰不理他,徑直推開他走近闌歌。她隨手胡亂抹了抹臉上的血,再用另一隻幹淨的手扯扯闌歌的衣袖:“闌歌。”
“嗯?”
良辰默然。她保持著這個動作,眼瞼半垂,一副做錯了事的孩子模樣。闌歌見她半響不說話,回過視線,盯著她清瘦的臉龐笑笑,伸手去擦剩餘的血跡。“良辰啊,四年了。”她的語氣再配上她的嗓音,讓人有種垂垂老矣的錯覺。
“我一直做著一個相同的夢。夢裏也是在這裏,在這個城牆上,從遠遠的天際線騎馬歸來的三千將士,馬蹄聲聲。然後我就在這裏,從上往下看,細細數著那些人。那邊那個滿臉絡腮胡的是大成,他以前欺負我,被夏商追著打了四條街,那個高高瘦瘦的是趙銘,那會兒他還沒這麼高,隻比我高一點,老是屁顛屁顛跟在夏商後麵叫他老大。還有慕容、阿飛……隔了四年光陰,我還是認得出他們。忽見他跨馬提槍,舊衣冠,鬢卻白。他隨他父親去征戰,聽說是從最低級的兵卒做起,一級一級往上爬。那幾年戰事吃緊,他日夜尋思,少年卻生白發。乍一眼看,我竟未能認出來……”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話,也許是嗓子不好,說久了難受,也許是在細細回憶她那個夢裏的事。所有人靜靜聽著,誰都不忍打斷她。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帶上更深的嘶啞,眼圈紅紅。
“他在城牆下仰起麵容衝我笑,帶著回歸的欣喜。周圍吵吵嚷嚷的,可我聽得見,他說,我回來了,闌歌。”
“可是現實呢!四年前他一走就再沒機會回來。”
“他或許也曾看過這裏一樣的風景,時隔四年之長,我也看這一樣的景。一樣的物一樣的人,就差那四年!那道溝壑我跨不過去了啊……”她的聲音陡然提高,手指緊緊抓著良辰的肩膀。琅淵突然想,聲嘶力竭這個詞再合適不過了。良辰還是不說話。她重新抬起眼,流光轉輾的淺金色眼眸裏閃過一絲難受。
“良辰,我太自私了。我以為時間還很長。他能陪我十二年,亦能再陪我十二年。誰會料到他回不來。我想過很多可能,誰死,都不可能是他死。小時候有一次跟人打賭,撞著膽子去偏遠的山上過夜一宿,結果碰上一頭黑熊。要不是他偷偷尾隨我,及時出來救我,為我擋那麼一爪子……他那麼厲害的一個人,為什麼說死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