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翰墨

文化·風風雨雨的故事

作者:張昌華

胡 適

這首胡適自題的八行小詩,卻由胡適、張充和師生兩人相距五十年書寫完成。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九日,胡適到張充和家“還字債”,一口氣寫了三十多幅。那是曲人的一次雅集。胡適在張充和備的《曲人鴻爪》冊頁上寫了元代曲家貫酸齋(即貫雲石)所寫的《清江引》後,又信手寫了一幅自己的少作:“前度月來時,仔細思量過。今夜月重來,獨自臨江坐。風打沒遮樓,月照無眠我。從來沒見他,夢也如何做。”當寫完第六句時,不慎紙麵染上鼠形墨汙。胡適隨手丟入紙簍。

我是充和的“粉絲”。二〇〇四年她到北京辦畫展失之交臂,我尾追去蘇州湊熱鬧。在九如巷充和舊居,她寫一幅字贈我。回出版社後我向同事炫耀。同事戲說:請老太太送兩張扔進紙簍的廢作,讓大家分享。於是乘歲末向充和寄賀卡拜年之際,我將這番話寫上了。

乙酉(二〇〇五)正月初一,我收到充和寄來的胡適的這半幅字。充和補寫了詩的後兩句,又綴以跋語雲:“這殘篇是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九日適之先生在我家中寫的,因墨汙所以丟在廢紙簍中,我揀起收藏已近五十年,今贈昌華聊勝於偽充和。”下鈐橢圓形名印“張四”,張家四小姐,充和也。“聊勝於偽”,因我曾覓一胡適贈張允和、傅漢思的字的贗品。

胡 絜 青

丙子年(一九九六),胡絜青、老舍的合著《熱血東流》出版,我登門送樣書。胡絜青十分高興。我請她在我的冊頁上留墨。胡絜青一口應允,接過冊頁進她的臥室,“五分鍾”即捧了出來。因我與她聊天時見她九十有二,仍耳不聾眼不花,還寫字畫畫,與兒孫雀戰,向她請教養生之道。她自撰此語贈我算是答疑。舒乙說,“母親給別人題字都是自己擬草,嫌別人代擬的聯語不講究對仗、押韻合轍”。吳作人逝世她題的挽詞是:“壯懷猶在風雲上,畫卷長留天地間。”

胡絜青做人十分厚道,她後來給我寫信再要兩本《熱血東流》送朋友,居然隨信夾帶與書等值的郵票以充書值。

吳 作 人

這幅《駱駝》是件“半真半假”的作品。真者,確是吳作人畫,“假”者,水印也。真者,由蕭淑芳題字、鈐印。

一九九七年吳作人去世,他生前曾允諾贈送朋友們的畫,再也不能兌現了。蕭淑芳隻好水印了少許《駱駝》,分贈親友代以踐諾。戊寅(一九九八)年我去看蕭淑芳,她問我“吳先生給你畫過畫沒有?”我說沒有。她開玩笑地說:“那就送你一幅半真半假的吧。”大概為突出“真”,她親筆題詞、鈐印。蓋印時不小心將章掉到地下,她忙拾起說:“這可是齊白石先生治的印呢。”他們伉儷情深。蕭淑芳對我說,吳作人去世時,她自擬挽聯:“人生無我,鞠躬盡瘁育桃李;藝術有我,師法造化奪天丁。”美術界人士認為:這是對吳作人一生最科學最經典的概括。

蕭 乾

“我的座右銘”。此係選編《中國近現代名人手跡》時,蕭乾賜品。

“盡量說真話,堅決不說假話。”大約是一九九六年七月,我去看蕭乾,時值中央電視台“電視書屋”采訪他。主持人請他談談對目前書評界的看法。他說(大意)“說好話(假話)的人多,說壞話(真話)的人少”。“有人一說真話,馬上有人反駁,結怨,而且現在世風不振,有人用權用錢、用不正當手段來左右評論”。“活躍的書評家不多,而有良心的書評家太少”。“書評應是篩子,篩出精品來滿足讀者”。當主持人問他對《讀書》雜誌的看法時,他直言:“太高雅,離讀者太遠。”主持人最後請他向讀者說一句話,他脫口而出:“盡量說真話,堅決不說假話。”是年歲杪我拜訪他時請他題字,他就寫的這句。

管 鋤 非

友人賈月雲(《東方紀事》作者)贈。

在供職《東方紀事》期間,我收到湖南作者賈月雲(記者)的自然來稿《道縣大屠殺》,寫“文革”中湖南道縣貧下中農協會濫殺四類分子及其家屬數千人的惡性事件,幸得解放軍及時製止。稿中描述的屠殺慘狀實在令人憤怒、震驚。按原稿無法發表,我要作者改變視角,重新深入調查,從解放軍如何製止這場浩劫角度來寫。賈月雲重寫後,獲得編輯部認可。賈還附來當年指揮製止這場浩劫的部隊的負責人、六九五〇部隊司令部原參謀長王鳳桐的證明材料,以及事發後內部統計殺人數字的報表複印件等。此文以《瘋狂的夏天——D縣在一九六七》為題發《東方紀事》一九八八年第六期。發表後,上海《報刊文摘》等作了轉載,反響強烈。編輯部收到許多讀者來信,以及由各報刊轉來不少原D縣受害者家屬的申訴材料。文章發表後,賈月雲及所在單位受到的壓力很大。湖南省委宣傳部於一九八九年一月十二日發了專文:《關於禁止發表出版〈瘋狂的夏天——D縣在一九六七〉一類文章的通知》。我也收到一份。《東方紀事》編輯部也承受了不小的壓力,除局領導找我談話外,省委宣傳部曾約我去談話,寫成材料。我如實反映情況。所幸,省委宣傳部及省新聞出版局並沒有再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