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 3)

林玲聽得肅然起敬。她知道老一輩革命家有很多都是從農村出來的,他們身上有艱苦樸素,勤儉節約的工作作風。雖然現在報刊上經常登出有些領導貪汙腐化,吃喝嫖賭,還有席卷公款外逃的,那是經濟改革大潮中出現的正常現象。像郭市長這樣繼承老一輩革命家的思想和工作作風的幹部還是大有人在。想到這兒,她說:“明天,我要去殯儀館給郭副市長送花圈,你去嗎?”

黃一斌肯定地點點頭說;“去,剛才我已想好,不但要送花圈,還要寫幅挽聯。咱們到書房來。”

黃一斌的書房有兩張書桌,一大一小。大桌子上擺有紙墨筆硯。他站在書桌前,提筆蘸墨,靜神屏氣,抖動手腕,刷刷刷一口氣寫出一幅挽聯。

上聯:一生清白處世謹慎光明走人生。

下聯:兩袖清風忠於職守踏實潤眾心。

林玲看後,連聲稱讚:“真好,你寫得真好!”

黃一斌把筆放在筆架上,自謙地說:“不是我寫得好,是老郭做到那個份上了,否則我也寫不來。”

“你說得對,是這樣的。”林玲讚同道。她小心翼翼地把挽聯托起,放到地上用鎮石壓住。隨後她說:“我去做飯。”

“別走。你仔細看看這幅挽聯有什麼特別之處?”黃一斌說。

林玲垂下頭,瞪大眼仔細看。她反複看幾遍,終於看出名堂,她說:“你在上聯‘處世謹慎’一句中,有個‘世’字,下聯‘忠於職守’中有一個‘忠’字,你把郭市長的名字‘世忠’嵌於挽聯中了。”

“說得對!你能看出來,其他人就能看出來。”黃一斌大聲稱讚。隨後他發自內心地說:“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你腦子好啊。”

黃一斌的直爽坦言搞得林玲臉紅了,她嬌嗔地說:“哎呀,黃伯伯,你說啥呢?讓人聽著多不好意思。”

“罷,罷,罷,我說得不對!”黃一斌連聲道歉。接著說:“不過你也別怕,我這把年紀了,喜歡你就是喜歡,有啥可怕的。”

林玲不吭聲了。事實確實是這樣。她心裏流蕩起一股暖流。

第二天早飯後,林玲和黃一斌在小區門口雇輛出租車直奔殯儀館。

他倆到殯儀館時,院子裏己站滿來參加郭世忠遺體告別儀式的人。人們神情肅穆,默默無語。

他倆到簽名處簽了名。把剛買的兩個花圈,一大一小。大的是黃一斌的,小的是林玲的,交給治喪辦一名工作人員。那名工作人員看著花圈上的挽聯,連念兩遍,突然激動地說:“這位老同誌寫的挽聯太好了,就這兩句話把郭市長的一生總結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也隻有郭市長才配這樣的挽聯。”說罷,緊緊握住黃一斌的手,“謝謝你了,我一定要把你的挽聯掛到郭市長的遺像兩旁,讓所有前來參加告別儀式的人都看到。”

這位工作人員是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林玲看到他眼窩中轉動著淚水。她心想,他一定了解郭市長的為人,否則不會這樣動感情。

治喪辦的工作人員領林玲和黃一斌到休息室休息。他們站在門口看,三間休息室已坐滿人。他倆辭謝工作人員的好意,在院中路邊找條排椅坐下。

一會兒來輛大轎車,坐著滿滿一車人。人們下車後,大都站在院子裏。有兩位中年女士,一胖一瘦,一顛一顛走到林玲坐的排椅前,客氣地說:“小姐,你父女倆能不能擠擠,讓我倆在這兒歇歇腳。”

林玲倏地臉紅,趕緊瞅了眼黃一斌。黃一斌一聲不響,身子卻向外移動,騰出地方。林玲緊挨住他坐著。

兩位女士坐好後,低聲叨叨。胖的說:“聽說了吧。今天各局頭來,不讓開小車,隻讓坐大轎車,是郭市長老婆提出的要求。”

瘦的說:“我知道,陳書記也是這個意思。”

“你說她為啥要提這麼個要求?”

“我估計是擔心人們說閑話。你說,那麼多頭兒,一人坐上一輛車,這兒不成長龍車隊。讓人看著覺得鋪張浪費,在老百姓中間影響也不好。”

林玲心想,這一胖一瘦兩女士肯定都是市裏的幹部。

胖的說:“坐大轎車也好。主任,科員,秘書,局頭,一塊兒坐那裏,分不出誰是頭,誰是尾,顯得平等,還省汽油。”

瘦的說:“就是哪。人都一樣,都是兩個眼珠,一個鼻子。隻是給了你權,你的嘴就能訓別人,能指揮別人。不給你權,是別人訓你,指揮你。”

胖的說:“是這個道理。前天,東宿舍的離退休老幹部們編了段順口溜,說60歲以後不說官大官小。”

瘦的緊跟的說:“就是,退休了還說什麼官大官小。你看看北宿舍,院裏那些縣處級幹部有多少?一群!走過了一個你問問,以前不是局長就是處長,那說話水平還不如你我。他們吵起架來髒話連篇,跟街上擺攤的一個檔次。那次劉局長和王局長吵架。劉局長說:文化處的小崔貢獻大,應該評個先進。王局長開玩笑逗他:那是跟你相好,睡覺貢獻大。揭了他的老底,兩人翻了臉,幾乎動手。算了算了,不說他們那些肮髒事了。你說說後邊還有啥。”

胖的說:“70歲以後不說房大房小。”

瘦的連連點頭:“嗯嗯,是是,老了要那麼大的房子幹啥。”

胖的繼續說著:“80歲以後看你能吃幾碗幹飯。”

“是的,人老了就全憑飯扛著。”

“90歲以後看你能走動走不動。”

林玲聽得清楚。她想起小區裏有位90歲的老人,坐著輪椅上在外邊曬太陽。

“100歲以後,看你還喘氣不喘氣。”

“是這麼個道理。100歲了,還有幾口氣。唉,有幾人能活到100歲?能活到90歲就燒高香了。要那些官,弄那麼多錢有啥意思。”

胖的繼續說:“人活著還是清清白白的好,心裏踏實。”

瘦的說:“也是,人能活幾天,還是清清白白地做人好。你看看吳市長,雙規了,多沒意思,連子女都跟著受審查。”

胖的斜瞅了林玲一眼,低聲說:“你聲音低點,讓人聽著了呀。”

兩位女士聲音變低,交頭接耳地嘀咕。顯然,她們是在談論市裏領導的一些事情。林玲聽不清了。她開始留心院裏的人和車輛。人很多,估計是市委市政府和北鋼區團委的人。因為她在休息室的門口上看到貼有這樣的紙條。也確確實實沒有一輛小汽車,身旁這兩位女士說得對,人們都是坐大轎車來的。

這時,一輛小車穩穩駛來,停在排椅前。魏雨生從車上下來。林玲趕忙站起,雙手扶起黃一斌。

魏雨生走過來握住黃一斌的手說:“我知道你會來的。郭市長對咱們北鋼的宣傳工作幫助不小。”

黃一斌精神疲憊地說:“正派的人走了,虛偽的人還在。”林玲想,他可能是聽了身旁那兩位女士的話,心有感觸。

魏雨生並未注意黃一斌說什麼話,他的思路在另一件事上。他神情肅穆地說:“陳老師昨天上午走了。”

“哪個陳老師?”黃一斌問。

“市教師進修學校的陳安遠。”

“啊!”黃一斌驚訝一聲,神情瞬間變得呆愣、發癡,半晌沒有開口,他仿佛在回想過去。片刻,他木木地問:“他得什麼病?”

“肝癌。”

“唉,沒辦法,不治之症。”黃一斌深深歎口氣。隨後,他仰起頭,目光注視藍天,對著天空自浯,“24小時走了兩個好人。一位是正派清白的領導,一位是譽滿三晉的教師。我們該怎樣懷念他們?”

林玲看到黃一斌心情悲哀,思緒綿綿,她委婉地說:“你不是送了花圈寫了幅挽聯了嗎?那就是最好的懷念。”

魏雨生一聽說花圈,忙向身旁的司機小杜說:“快去買個大花圈,請治喪辦的人寫上北鋼敬送。”

正說著,治喪辦的那名工作人員領著劉主任過來。林玲看到,忙向劉主任打招呼:“您好,劉主任。”

劉主任說:“我是來找北鋼的黃一斌總工程師。請你給我介紹一下。”

林玲抬手,指了下身旁的黃一斌:“他就是。”說罷,她向黃一斌介紹道,“前段時間我去找的郭副市長的秘書就是他。他現在是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

黃一斌客氣地“噢,噢”了兩聲,慢慢伸出手。

劉主任一把握住黃一斌的手,動情地說:“郭副市長的親屬,讓我代表她們向你表示感謝。你的挽聯寫得讓人敬服。”

黃一斌說:“應該的。是他本人做到了那裏。”

劉主任說:“謝謝。請你到休息室去休息。”

黃一斌說:“不用客氣,我就在這兒坐一會兒。快到時間了,你忙去吧。”

劉主任看了眼林玲,又看看黃一斌。然後朝林玲說:“看來你們很熟悉。”

林玲點下頭:“黃總是我領導、師長。”

隨後他們一塊去了吊唁大廳。

告別儀式結束後。黃一斌顯得勞累疲憊,精神不足。魏雨生提議,坐上他的車去陳安遠老師家看看。

黃一斌木然地點點頭說:“應該去。我還有些想法。”

在去陳安遠老師家的路上。林玲和黃一斌坐在小車的後排椅。黃一斌不停地咳嗽,連續打噴嚏,鼻子不通,流稀鼻涕,渾身顫抖發冷。不用問,在殯儀館的排椅上坐得時間長,他感冒了。

魏雨生在前邊副駕駛座上,幾次扭回頭說:“黃總,送你到醫院去?”黃一斌都是搖頭擺手,不去。

這時,林玲身上的手機震動,她掏出來看,來電是個陌生號碼。她按下通話鍵,手機裏傳出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小林同誌吧?”她答:“是我,您是哪位?”“我是市政府的劉光榮。”她馬上想起市政府辦公廳的劉主任,剛才她還見他,給他留過手機號。“您有什麼事?”她熱情地問。

“是這樣的。”手機裏傳出劉光榮的話,“剛才咱們市委的前任李書記來參加郭市長的告別儀式,看到黃總送的那幅挽聯很受感動,請我通過你,給他討一幅黃總親手書寫的同樣的挽聯。你看行不行?”

“是嗎?”真是少見的事。人還活著就讓別人給他寫挽聯,什麼人都有,她想。但她不能拒絕劉主任的要求,說:“我現在就可以幫你問問,請稍等。”

林玲低聲把劉主任的意思對黃一斌講了。黃一斌鼻孔嗡嗡,嗓門粗啞地問:“哪個李書記?讓我了解一下,看他配不配那幅挽聯,夠不夠格?別掛在那兒讓人笑話他。”

林玲拿著手機正要問。魏雨生扭過頭,伸過手說:“手機給我。我問問他是不是李建武書記,如果是他,那就夠格。”

“是李建武書記。”手機那邊答。

魏雨生說:“那好。咱們就不要再多說。我代黃總答應他了。過幾天我派人送到他家去。”

手機那頭劉主任說:“我先代李書記向你和黃總表示感謝。李書記說,在他活著的時候能看到別人對他實事求是的評價,是件幸運的事。謝謝了。不過,我個人有個問題想說,請你轉問一句,黃總的潤筆費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