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嗵嗵,嗵!”一塊長方形褐紅色的爐襯磚在成型工文建明的操作下,從7號360T成型機的模型中跳出,擺在模板上。磚坯有棱有角,光亮平整。機子對麵站著的安廣田伸出兩條粗壯的胳膊,雙手穩穩地搬出磚,轉身放到旁邊的小車上。稱料的蔡傑,從秤盤上端起明晃晃的白鐵皮簸箕,“刷”地一下把簸箕裏的料倒進機子的模型裏,又把簸箕放到秤盤上,拿把鏟子撥拉料倉裏的料,再稱一簸箕。每塊磚都要稱一次。磚的重量是9.6斤。磚成型後正負偏差是1兩,超重或減少都是廢品。別看是塊普普通通的磚頭,它的質量和規格要求很嚴,直接關係著煉鋼煉鐵的安全生產。
文建明左手撥開機上的保險杆,讓衝頭慢慢落進模型裏,右手握緊壓把,用勁壓了四下,“嗵,嗵嗵,嗵!”四聲,又一塊爐襯磚壓成。
這工作挺好玩的,有意思。三人一個整體,操作協調,配合默契。馬軍站在機旁,他在等這車磚壓滿後把車推進幹燥窯裏,然後去吃午飯。現在車上放了半車磚,等文建明把磚車壓滿,還得十多分鍾。可不等又不行,馬英不讓他走,說她有事,他就得等。他得看她的行動。兩人的工作要注意協調,這點他清楚,協調好了就不會產生矛盾。可這個文建明出手太慢,慢悠悠的像條老牛,壓一塊還要喘口氣歇歇似的。他的兩個搭檔蔡師傅和安師傅都是中年人,一人嘴裏叼著一支煙,眯縫著眼,一點都不著急,中午到了,他們的肚子就不餓嗎?
馬軍看得時間長了,又覺得成型工乏味得很。壓磚的一直在壓,稱料的一直在稱,取磚的一直在取,簡單機械就那麼幾下,沒點技術含量,誰都會幹,有勁就行。但他還是看出些名堂。成型工很累,連續幾小時站在那兒,一個動作反複操作。他心裏默算,一個班下來,胳膊和腰得動幾千次。尤其是具體操作機器的,站得腿困腰困不說,還得小心謹慎,稍一不慎,就有可能壓掉手指,也就殘廢了。少了一隻手或者幾個手指會是什麼樣?他在車間領工作衣時看見劉保管沒左手。當時他好奇在偷偷瞅了幾眼。劉保管左胳膊的手腕處,正中間有塊銅錢大的紅疤,紅紅的肉皮折皺在一起,像口袋被繩子紮住似的,又難看又瘮人。他聽燒預熱器的郝師傅說,劉保管是為了看王寶蘭把手壓掉的。那時王寶蘭是電車司機,在前窯門開車。劉保管喜歡王寶蘭,一個勁追人家。王寶蘭不願意,躲他。可躲也躲不開。幹工作,總得去開車,你又不能不讓人家看你。劉保管一邊壓磚,一邊歪著頭看王寶蘭。那天王寶蘭脖子上係的不是白毛巾,是一條粉紅色的確良紗巾,特別誘人眼球。劉保管看得迷了心,一不留神,衝頭下來把左手軋掉了,齊刷刷的比鋼刀切得還整齊。
看女人。後來他發現的確是這麼回事。隻要馬英坐到電車上摁響喇叭,成型機前就有幾個小夥子扭頭看。那眼光齊刷刷的像探照燈似的直直射過來,充滿興奮、渴望、激動。與同事說話的嗓門都高出幾度,仿佛有意想讓馬英聽到。而看他,卻是羨慕、嫉妒的眼神。也真是的,嫉妒我幹啥?我是不會找馬英的,我的對象是林玲,是仙女(他心裏經常這樣想)。可比馬英強多了……也別怪他們看馬英。光棍漢都要找老婆,車間裏就那麼幾個女孩。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誰都想找,正常現象。再說成型工單調機械,在機器旁操作一站兩三個小時,又困又累。看看女人,尤其是漂亮姑娘,讓眼睛舒適一下,也是種享受。說實話,這時的女人就是朵鮮花,比鮮花還好看,越看越美越順眼。能減去工作上的疲乏和勞累,得到一種精神上無法言喻的享受。
話說回來,既然有人因看女人壓掉手,那就別讓女人到生產一線工作,到二線不可以嗎?不行,女人也是勞動者。電車司機放到一個男工身上是不行的,這個崗位女人最合適。如果叫馬軍開車,馬英推車,那是顛倒陰陽,崗位錯位。要是讓馬軍一人開車一人推車,也不行,忙不過來。非得有個電車司機。那自然是安排一位女性最合適,這也就擋不住人們去看。所以郝遠誌主任一開安全會就會說電車司機,要求她們隻準穿工作衣,花裏胡哨的衣服不準披掛半件。甚至味濃的化妝品也不能用,免得把小夥子們熏得走了魂。不過他最強調的還是自己要操心,誰的手掉了誰倒黴。
說來馬英並不算是很漂亮的姑娘,瓜子臉,杏仁眼,嘴巴有點大。馬軍認為大嘴巴的女孩不好看,女孩的嘴應該是櫻桃小嘴。她的嘴巴大可能是她喜歡唱歌的原因。讓他可笑的是,她會唱什麼呢?淨瞎哼哼,聲調一會兒高一會兒低,聽也聽不清。好像是哥呀妹呀的,難聽死了。還是一首跟著一首,跟歌唱家似的,顯得頗有天賦,其實是五音不全,音域狹窄還要唱。她以為成型的小夥子們能聽到她的歌聲,實則不然。他站在電車上都聽不清她在唱什麼,成型機旁的人能聽得見嗎?肯定聽不見。成型機的聲音太高了,摩擦盤“轟隆隆”地上去,“轟隆隆”地下來,衝頭“嗵嗵嗵”地往下壓,還有電機“沙沙沙”地轉,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是典型的高分貝噪音區,哪兒能聽見你馬英的歌聲。
他心裏嘀咕是嘀咕,看不上她是看不上她。工作可非得和她在一塊。
這樣,他就不和馬英多說話。需要開車拉磚時,他“喂”的一聲,讓她看到他。然後用手勢指揮車。在這點上,他倆人可是想到一塊了,做法一致。馬英要通知馬軍時,是喊聲“哎”,讓他知道她要開車了,朝哪台機前走。不用細說,哪台機前有磚車,就往哪台機前開。可以說兩人配合默契。為此他很滿意。但他也有不滿意的地方,馬英開車快,沒有接受上次未遂事故的教訓,讓他時刻操心,生怕再次從車上衝出去。當然他可以在小組會上提意見,可他不想提。一個男子漢嫌人家女孩開車不穩,讓別人聽著會笑話。還有,馬英開起車來使勁按喇叭。你一個勁地按幹啥,你不按,人們也聽得見。跟火車道一樣寬的鋼軌,電車在上麵“卡噔噔,卡噔噔”地來回跑,動靜能小嗎?總之,他認為馬英不是稱心如意的搭檔,這丫頭不穩重,忽忽撩撩,他和她隻能多見麵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