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殺卞彪世傑入海 罵餘慶天祥留元(3 / 3)

便忙忙地騎了一匹快馬,追奔而來,一氣追了兩日兩夜,果然見前麵有一彪人馬紮住。卞彪舉目一看,見那大纛上寫著“大宋都督張”五個字,卞彪連忙離鞍下馬,走近營前,叩軍門求見。軍士們報進去,張世傑聽說,還道他是不肯降元也來投他的,心中大喜,連忙吩咐大開營門迎接,一麵命軍士殺牛宰馬,置酒款待。當下劉師勇也和卞彪相見了,卞彪便將元兵已入城的話說了一遍,隻恨得劉師勇痛哭流涕,那張世傑卻跳起來拍案咆哮,指天畫地罵個不住,隻嚇得卞彪連話也不敢說。還是劉師勇先把張世傑勸住了,然後便將張世傑要入海圖後舉的話向卞彪說了一遍,卞彪隻是唯唯不敢答應。到得入席之後,酒酣耳熱之際,卞彪見他兩人氣稍平了,又端詳了一回,才含笑道:“都督可曉得小將此番來意嗎?”張世傑道:“這不過是同我一樣心腸罷了,有什麼不曉得?”卞彪笑道:“都督猜錯了,都督雖然忠勇可嘉,怎奈天心已去宋室。自古道‘識時務者為俊傑’,都督不可徒恃血氣之勇,自取死亡,卻是何苦呢?”張世傑聽了,圓睜怪目,正要發話,劉師勇連忙向他使了眼色,卻笑問卞彪道:“正是我們智識淺陋,想不出甚麼好計。將軍如有善策,何妨賜教一二呢?”卞彪飲得有幾分醉態,也不覺得他們使眼色,便道:“據小將看起來,自古無不亡之國,天命既去,人力何能為?況且那巴延待士以禮,所以小將也投降了他。他卻極敬重都督,所以特遣小將來勸都督——”話猶未了,那張世傑早已怒氣衝霄,按納不住,雙手一翻,隻把一席酒連杯盤連桌子一齊翻出七八步以外。卞彪立起來,正想逃走,劉師勇早跳起來,飛起右腳,把卞彪踢倒在地,喝令軍士們捆起來。張世傑指著卞彪大罵道:“你這異族的奴隸,敢來老夫麵前饒舌。軍士們,先把他這爛舌頭割下來,然後再取他的狗命。”軍士們答應一聲,毫不容情的一個把卞彪口張開,一個伸進兩個指頭,把舌頭扯住,一手拿把小小尖刀,伸進去隻一下,把個三寸不爛之舌取了出來。卞彪滿口流血,當時暈倒在地,半晌醒轉來,眼睜睜地看著張世傑,張開血口,一句話說不出來。張世傑大笑道:“妙呀,看你還會替賊人遊說不會?”說完,叫軍士把他推出營門斬首,把屍首拋在荒山飼餓虎去。當下張世傑殺了卞彪,隻怕元軍還有人追來,便和劉師勇帶了人馬,舍陸登舟,逃向海中去了。

卻說巴延遣卞彪去後,等了十餘日,杳無音信,急遣人去探聽了,才曉得張世傑殺了卞彪,逃入海中,巴延也料到他是不肯投降了,卻想來勸文天祥。那一日,便大會文武百官,凡宋朝降臣都在坐。巴延便請出文天祥來,向他說道:“如今你皇上都奉表稱臣了,你還不肯投降,這孤忠卻要替誰守節呢?”文天祥道:“士各有誌,聖上可降,我不可降。我生為中國人,終不肯向你這異族低頭求活。我這節不必替君上守,君上既降,我這節就替中國守。君上可降,中國不可降!中國那沒人心的敗類可降,中國這有節氣的男子終不可降!我這節不但是替中國守,就說是替我自己守,也無不可。你要想降我,萬萬不能,要殺便殺,不必多言。”此時旁邊那一班降臣,被他罵得一個個置身無地。那賈餘慶本來是最奸猾便佞的,便說道:“你既然這樣肯舍死報國,如今國已破了,你為何卻遲遲不死?難道一定要等別人來殺你嗎?”文天祥睜目大罵道:“你這賣國求榮、狐媚異族的奸賊,虧你還敢靦顏,在這裏饒舌!我的懷抱不說諒你也不曉得,我生為中國人,終不肯叫中國被異族安安靜靜地得了去;苟生有三寸氣在,總要還我故物,就使天不從人,我也要翻個天崩地塌,叫這異族不遑旰食。我雖遲遲未死,總不學你孽孽求生。”賈餘慶被他罵得汗流浹背,卻強顏道:“你這氣魄我固然是欽佩之至,但‘賣國求榮’這句話我卻不服,我乃奉詔議降,何為賣國?身未受元朝的爵位,何為求榮?”文天祥聽了,怒發衝冠,指著餘慶大罵道:“該死東西,呼異族為某朝,你這肝膽就如見,此言出於口,身已為臣妾,更何待身受爵位?況且你這未授爵位,並非不受,正所謂未受耳。若一旦偽詔授你爵位,你將跪迎不暇了!你若果無求榮之心,天下之大,何處無忠臣立身之地?你說我遲遲不死,我倒問你遲遲不去,是何意思?”隻罵得賈餘慶啞口無言,滿頭是汗。隻聽文天祥又說道:“至於聖上既肯迎降,本無可議之事,所以必議而後降者,正為要爭些國體,留些聖上容身的地步。我試問你:議降爭得哪些國體?留得何等地步安置聖上呢?”大家聽了,心裏也有感歎的,也有暗暗自愧的,卻沒有一個說他罵得錯。此時賈餘慶雖然厚顏,當著眾人卻也不好意思,滿麵飛紅,勉強道:“我不和你強辯,大家且看以後便了。”文天祥冷笑道:“諒你也不敢再辯下去了。”巴延曉得文天祥斷不肯降,便叫人把他仍舊送到一間空房裏,叫幾個人把他伴著,這裏大家也就散去了。那晚賈餘慶卻背著人獨自來見巴延,勸他把文天祥殺了,以絕後患。巴延笑而不答,等賈餘慶去後,卻獨自想道:“文天祥他如此精忠,是斷斷殺不得的,但是放了他,他總要作禍。我不如明天把他帶了還朝,也不殺他,也不放他,豈不是好。”正是:鷹隼入籠非可馴,蛟龍歸海總生波。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