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賈似道喪師辱國 文天祥興兵勤王(1 / 3)

詞曰:

零丁洋裏,我為問,底事夕陽嗚咽?怒浪翻空,人道似,末路英雄熱血。恨結冰天,淚凝雪海,身死心猶熱。死灰餘燼,一時多少豪傑!一夜風雨蕭蕭,魂兮歸去也,趙家宮闕。禾黍離離,夜欲闌,幾點殘磷明滅。慘淡山河,上新亭痛哭,淚枯聲絕。酒酣長嘯,幾回歌不成闕。

《大江東去》

咳,看官,古人有句話,說是“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這句話真真害人不淺。據我看起來,不過是成者王侯、敗者盜賊罷了,有什麼順天逆天呢?

若說是天意,試問:他何以就曉得天意向那個呢?他也不過是待成敗既分,他便說那成者為順天,敗者為逆天罷了。若問他順天逆天的憑據,他便說是天與之,民歸之。咳,看官,這“民歸之”三個字,是最不足為憑的。大凡我們中國的倫理,隻有子死於父、臣死於君的義務,並沒有民死於國的格言,所以弄得為民的視國之存亡毫不動心。無論奸臣篡位,異種竊居,他也俯首帖耳,做個順天之民,隨你朝秦暮楚,今日弑一王,明日立一君,我為民的總不失我為民的麵目。看官啊,你道這樣的民心,這“民歸之”三個字還算得數嗎?這樣看起來,我隻怕要別國“民歸之”難,要我們中國——咳,說書的也是中國人,說到這裏,我顏欲赤,我心則悲,我也說不下去了,隻好讓看官自己去理會吧。

如今且說“順天者存,逆天者亡”這兩句話害人的地方。看官,自古不是有“桀犬吠堯,各為其主”這句話嗎?至“順天”“逆天”這兩句話一起,便把那各為其主的格言一概抹倒。凡死不降仇的忠臣,倒說他是妄逆天意,徒取滅亡;那賣國求榮的奸臣,反得借口說是知時順天。看官,照這樣說起來,豈不是要把我們中國普天下好男兒一點愛國心磨滅盡了嗎?你道這兩句話害人毒不毒呢?雖然黃帝有靈,終不使我們中國好男兒被他磨滅盡了,所以賣國求榮的隻管賣國求榮,那舍死報國的卻仍舊是舍死報國。有秦檜之奸,便有嶽武穆之忠。作個照妖鏡,奸雄的肺腑倒映在世界上,活靈活現的叫後人看了萬世唾罵。到如今,試問三尺之童,哪個不曉得嶽武穆的忠心赤膽呢?

如今待小子說一位舍死報國的英雄,那姓名雖未為婦孺所習知,那氣魄卻不減嶽武穆之忠誠。看官若能不以其功之無成而灰雄心,隻看其事之悲壯而增生氣,那就不枉說書的一番饒饒不休、唇焦舌敝了。

話說宋朝自高宗南渡以來,國勢日危,疆土日削,到理宗當朝,權奸在伍,忠臣凋喪,群小盈廷。那賈似道當朝秉政,欺君罔上,作威下民,那時天下已經成了土崩瓦解之勢了。此時卻來了一位舍死報國的英雄,這位英雄姓文名天祥,字宋瑞,一字履善,吉水人氏。秉性忠鯁,不避權奸。他因生在這南宋衰末之世,見天下喪亂,宗社危亡,每每唏噓憾慨,以恢複故物為己任。卻奈權奸當朝,動輒掣肘,以此鬱鬱不得誌。到得度宗皇帝鹹淳六年,因事觸了賈似道之怒,賈似道便叫禦史誣他一款,把文天祥參了,後來又起為江西提刑,這文天祥從此便離了朝廷去江西了。

那賈似道便益發無忌,恣意橫行。到得帝顯德祐元年,那元兵已是四麵壓境而來,賈似道還是假扮太平,欺罔君上,滿朝文武百官,人人危懼,卻都怕賈似道的權勢,沒人敢說,可憐隻把個宋王如蒙在鼓裏一般,瞞得風雨不漏,那一天忽接到邊警,報道鄂州失守,滿朝大臣得了這個信息,隻嚇得目瞪口呆,沒奈何大家商量了一回,硬著頭皮去請賈似道麵奏聖上去。賈似道此時也曉得事體重大,不敢隱瞞,隻得會齊了文武百官,當時麵聖去把此事奏了。帝顯聽了,登時麵目失色,半晌道:“愛卿平日所奏,不過是邊鄙小警,如何元兵忽然會竟入鄂州呢?勢已至此,為之奈何!卿其速籌善策以救朕。”這一問不要緊,隻把個賣國奸臣賈似道問得汗流浹背,跪在丹階,一句話也說不出。此時有一班三學生,平日痛恨賈似道蠹國殃民,卻無法以除他,今見聖上要他籌策,便乘勢奏道:“勢危至此,不可終日,若再遲延,恐寇氛有警乘輿。然此事關係重大,若非師相親督諸軍出征,恐無以慰軍士民之望;若師出無功,恐禍將不測。伏乞聖上察之!”賈似道聽了,心中十分含恨,卻無可奈何,也曉得自己若再不親出,必招眾怨,這祿位就也保不住了,隻得舍了這條老命去拚一拚。當時不等聖上問他,便連忙奏道:“聖上勿憂,諒他元人有多少兵馬,怎能猖獗。待老臣拚著這條老命,定把他殺個片甲不回,以報先帝養育之恩。”

看官須知,這帝顯是個年幼無知的庸君,平日隻信了賈似道一個人,便把軍國大事一概都倚他為寄托。如今聽說他自己肯親自出師,似乎他若出去,有馬到功成的神氣,便十分歡喜道:“愛卿暮歲,又要勤勞鞍馬,朕實不安。但宗社重憂,非愛卿無以解此,惟願克奏膚功,朕當為卿郊外犒師便了。”

賈似道隻得叩頭謝了恩,退下朝來,好不懊喪,歸到家中,咳聲歎氣,毫無一策。

次日,內侍忽奉到一道詔書,賈似道跪接展誦畢,卻是催他擇吉出師的;又命各處兵馬皆歸他轄下,所用隨員、參讚,任他調遣,一切軍餉,不問出入,準其向戶部支取。賈似道得了這道詔書,送出內侍之後,不得已便在臨安開了都督府。賈似道無精打采的入了都督府,所調的隨營參讚人員皆先調後奏,又向戶部支了黃金十萬兩、白銀五十萬兩,以供都督府公用,又勒諸王侯捐助軍錢穀。諸事停妥,賈似道卻因要想挨延時日,便隻推說是選擇吉日,暗中卻差了幾個心腹去探聽元人兵勢。不一日,去探聽的回來了,說是元人兵勢頗盛,惟近日元軍大將劉整新死,所以一時尚無進取之意。賈似道聽說劉整死了,當時大喜道:“是天助我也。”當即選定吉日出師。原來賈似道的心思,以為劉整乃我國叛臣,所以熟習地利,元軍全仗他為向導;如今劉整死了,彼元軍雖強,不習地利,必無能為,所以便膽大起來。到得吉日,祭了帥旗,聖上賜了賈似道三杯禦酒,以壯行色,又命文武百官送出郊外。賈似道便帶著大小將官,領了十三萬水陸軍馬,浩浩蕩蕩向蕪湖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