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越發鬧不明白了,高濟軍這是要去哪裏?要幹什麼?再去朱老板家門外守著?這身打扮不像啊!他在黑龍江有腰粗的朋友,借錢去?那臨出門喝大酒吃豬頭肉幹什麼?而且天黑前怎麼就能給大家回話呢?有人提出是不是應該追去一個人,好歹也給大當家的當當幫手做個伴兒,咋說人家也是給大家辦事去了。人們麵麵相覷,誰也拿不準主意。
很快有人發現了高濟軍。那時,高濟軍已爬到了大煙筒的半腰處,還在順著築在煙囪筒上的梯子繼續往上爬。人們想起高濟軍剛才說的收屍的話,陡然明白了,大當家的這是要以死相拚,跟抓著票子不給工錢的朱老板叫板了,不給錢就要跳煙囪!人們緊張地對著煙囪上喊:“高濟軍,你下來,你快下來呀!我們不催工錢了還不行啊!”
高濟軍停下攀爬的手腳,低頭往下看了看,眼前一陣眩暈,大煙筒似乎搖搖晃晃要傾倒,下麵的人影已如蠅蟻般微小,三九天的強勁北風一吹,胃裏的酒力翻上來,有了要嘔吐的感覺。高濟軍閉閉眼,穩穩神,不敢再往下麵看,手抓足蹬,繼續一級級往上爬。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就這般下去了,人們會怎樣看我?還以為姓高的不過是做做自敲鑼鼓自扮猴的樣子,那個姓朱的王八蛋也必然更不把我高濟軍放在眼裏。娘的,該死該活朝上,就看這一錘子的買賣了,也隻有這般拿命賭一把,把大家的工錢討到手,才能把昨夜做下的那個上不得台麵的事在人們心目中衝淡,進而得到人們的原諒。用前些年的話說,這叫轉移鬥爭大方向,用眼下的話講,就是轉嫁危機,愛拚才能贏,歌裏都這麼唱啊。
高濟軍爬到煙筒頂端的時候,巡警的麵包車已呼嘯著馳來了。是包工隊的人打110把警察找來的。警察用電喇叭對上麵喊:“高濟軍,請你趕快下來,有事可以商量,我們一定盡全力幫助你解決問題。”
高濟軍一時還來不及與下麵對話,眼下不光眼暈,頭也木漲上來,迎風一吹,酒勁上得極快,剛才一時腦熱,隻以為有酒下肚既可壯膽又可禦寒,哪裏想到一醉酒就會手腳失措倒栽蔥。好在他另有準備,怕到了煙筒頂抗不住凍,先纏了一根結結實實的尼龍繩在腰裏。他要抓緊時間,在腦子還清醒時趕快把尼龍繩攔腰係在鐵梯上。
警察仍在喊:“高濟軍,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好商量——”
高濟軍有時間回話了:“姓朱的王八蛋不給錢,我就不下去,死也不下去——”
但半空裏的風太強硬,加上距離地麵太遠,人們隻知高濟軍張舞著一支胳膊在喊,卻聽不清他在喊什麼。
一股兜頭風直往口裏灌,高濟軍哇的一聲,肚裏的穢物直從嘴巴裏噴吐而出,在強風中立刻有了天女散花般的效果。當下麵仰脖觀看的人們感覺到有冰滴淋麵的時候,想躲閃已來不及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霎時間便麇集了數千之眾,人們仰望著,驚訝著,有為這種舍生忘死為民工請命的舉動叫好的,也有不住搖頭歎息的。一輛又一輛的小轎車麵包車也停靠過來,公安局長來了,一位副市長來了,來的還有扛著機器的電視台記者。副市長鑽出汽車就往煙筒頂端看,問:“怎麼回事?”跟過來的公安局長答:“爬煙筒的是個包工頭。眼看快過年了,工程老板還拖著不給民工發工錢,他就整了這麼一出事。”
“要盡快解決問題,越快越好,刻不容緩,絕不能死人。要堅決地把政治影響消除到最小程度。這是市委主要領導的指示。”
“我們已用手機和煙筒上的人直接通話了,這人態度還挺強硬,說不解決問題就跳煙筒。這個包工頭選地方也絕,我們想派人上去解救都難。”
“馬上在煙筒下麵張網鋪墊子,防止萬一。”
“我用望遠鏡看了,這人腰間捆了繩子,綁在了煙筒的梯子上,他並不真想死,隻是以死相威脅。”
副市長黑了臉:“摔不死也能凍死,凍死的不算人命啊?三九天,零下二十多度,上頭無遮無掩,就算穿得再厚,他也抗不住兩個鍾頭。趕快想辦法,一分鍾也不能拖!”
“有辦法還等什麼?說辦就辦。”
公安局長又歪頭往上看了看,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什麼,又說:“要想快,眼下有兩個辦法。一,調消防隊伸展長臂的消防車過來,或許能接近一些,麵對麵對話就好辦;二,馬上找到工程老板,讓他立馬掏錢消災。這後一種辦法才是錢到病除的最佳之策。”
“可兩個辦法都得市長您親自說話,您不說話消防隊不會派車。那個老板姓朱,電話號碼包工頭也都告訴我們了,可電話沒人接,手機又不開,看來隻好求助電信部門幫忙,讓他們提供有關電話的詳細地址或衛星定位查找,這也得請您說話。”
“辦,就說是我的話。誰要討價還價,讓他直接跟我說。哦,對了,你用手機跟上邊那個人接通,他叫什麼來著?我現在就跟他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