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屈辱的李月梅回到自己的住處就哭,又不敢大聲哭,是捂著被子偷偷地哭。他們這次裝修的是一幢五層樓房,原來是一家工廠的辦公樓,臨街,廠裏的大煙筒有兩年多不冒煙了,廠裏就把這幢樓出租給了一個有錢的老板,老板要把這幢樓改造成集餐飲、娛樂和洗浴一條龍的大酒店,裝修麵積足有幾千平方米。工程是入秋後就動手的,原計劃春節前要完工開業。在這麼一處地方幹活,人們就不愁吃住的地方了,基本是兩三個人住一間房,有圖清靜的,自己住一間也可以,反正已鋪好地板的包房不少,把行李往地上一鋪就可以睡覺了。
李月梅壓抑的哭聲驚醒了睡在同屋的陳曉琴,陳曉琴拉亮燈,問,嫂子你咋啦?李月梅越發捂嚴了被子捂緊了嘴巴,身子卻在被子裏搐動得越發厲害。陳曉琴怔怔神,又問,是不是高濟軍欺負你了?這一問,李月梅嗚嗚的哭聲不由就大了些。陳曉琴是村支書的小姨子,高濟軍再有本事,也強龍懼著地頭蛇,不然也不會讓她到包工隊裏來。靠了這點權勢,陳曉琴平時說話做事就比李月梅硬氣得多。陳曉琴起身就往外走,說他憑什麼,我找他算賬去!李月梅卻一下掀被而起,死死抓住了陳曉琴的胳膊,哭著說,妹子妹子我求你了,這事要是鬧騰出去,往後我還咋回屯子?他再不讓我在這兒幹了,我們那一大家子人還怎麼活?這話就等於把底兒都說給陳曉琴了。姐妹倆平時處得不錯,知疼知熱的,有心裏話也都不藏著掖著。陳曉琴也沒轍了,一屁股坐到鋪板上,隻是一聲接一聲地罵,這個驢,驢,該劁的驢!罵著罵著,滿臉也流滿了淚水。
兩個女人一夜沒睡,哪還有心思給大家準備早餐。也不是都存心不做,聽到外麵有人們起來的走動聲時,李月梅也曾想去夥房,陳曉琴說,躺你的,不做!李月梅便又把被子蒙在頭上了。及至人們一個個端了盆碗進夥房時,就見了那裏不同往日的冷清。有人踅身找到房間來,見李月梅還捂在被子裏,陳曉琴頭不梳臉不洗,鐵冷著臉坐在那裏發呆,自然要問,咋不開飯?陳曉琴氣衝衝地說,月梅姐病了,病了也得給你們做飯啊?官兒還不踩病人呢!
你多大的官兒?問話人說,那你做唄,熬鍋粥,餾餾(把熟食品放在鍋裏蒸一蒸)餅子饅頭,也沒讓你做四碟八碗。陳曉琴火氣越發大起來,我侍候了一夜月梅姐,你們還叫不叫人活?有話你們找姓高的說去!他媽的,眼看傍年根兒了,工錢一分錢不給開,姑奶奶今天就帶頭罷工啦!
陳曉琴這是有意在轉移視線。其實,還是有人早就看出了蹊蹺,昨夜,有覺輕的已察覺了動靜不對,又聽李月梅捂著被子的哭聲,就猜必是高濟軍酒後失德,做下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隻是彼此多是親友,又懼怕他惱羞翻臉,這層窗戶紙才誰也不肯捅破。也有那彼此相近的,早在互使眼色暗中嘀咕了。
陳曉琴的這一招兒立竿見影,果然立刻引發了人們共同的憤慨。高濟軍不拉人屎,不好立時就鬧就罵,但鬧工錢卻是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出來幹半年了,鄉下人還不就圖個過年時的喜興,一進臘月門,就不斷有家人來信,問什麼時候回家,一時回不了家也先寄些錢回去,家裏等錢置辦過年的嚼貨呢。有人響應,對,罷工!也有人說,光罷工有屁用,找政府去,上法院打官司去。也有人探頭探腦地往走廊盡頭的高濟軍房門望,說看大當家的這回怎麼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