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白鵝的夢(1 / 2)

文/素素

古人雲:仁者愛山,智者愛水。我小時候很喜歡水。可那時的我,卻是個絕頂的小傻瓜。

聽媽媽說,還在我剛剛能下地學步的時候,我便在灶間的地上到處找水玩。不論是洗碗的髒水,喂豬的泔水,還是別人用過的洗臉水,隻要讓我看見了,我就會像小貓聞著腥氣兒似的撲將過去,紮煞著小手,不顧一切地撒著歡兒,把水往胸脯上、臉蛋上,腦門上一個勁兒亂抹。我小時候的頭發自來又稀又黃、抹上點水就像叫小牛犢兒舔了幾口,光光溜溜,緊貼在腦瓜皮上。每次見到我這副怪模樣,媽媽便指著我和嬸嬸大嚷:“當初我懷這丫頭時,好幾回夢見水。如今,小東西見了水就沒命的耍戲,不是個好兆頭!”嬸嬸應和著,說世事不知的小孩子這般戀水,凶多吉少,總要躲避些兒才好。於是,媽媽改變了以往愛在鍋裏盆裏盛水的習慣,用過的銅盆,鋁盆、瓷盆、瓦盆,總是用清水涮得幹幹淨淨、再用抹布揩一遍,在高桌上擺成一溜兒。灶間裏除了高過我頭的水缸裏有水外,哪兒也見不到水了。

這自然是聽媽媽說的,那時的事兒在我的記憶中還很模糊。媽媽並沒有講那以後的時光我是怎樣度過的,我想肯定是寂寞了一陣子。我記事兒的年齡是在四五歲的時候,我玩耍的天地再不是灶間那塊小小的角落了,我已經穿上了媽媽做的那雙繡有小金魚兒的紅布小鞋,來到了院子裏;後來又穿過那個長長的院子,來到了街門口。世界,在我眼裏變得寬闊了。記得我在街門口第一眼看到的是大門東那一片紅盈盈的夾桃花。在鄉下,凡是有女孩兒的人家,都要在園裏種一片夾桃花,入夏,夾桃花開得正紅時,吃過晚飯,到園裏隨意摘下幾朵,加一點兒白礬、大蒜,用石臼搗成花漿,然後留兩個食指“看家”,在其餘的指甲上個個捏一撮花漿,用蒼子葉兒包住,拿紅線纏好,這一切做停當就立刻去睡覺。第二天一早起來,指甲便染成了橘紅。像這樣連著再包幾次,橘紅就變成了玫瑰紫色了。媽媽每年夏天都張羅給我染指甲,連腳趾甲也一塊兒染,可是怎麼也染不紅。因為睡到半夜,我偷偷地用手指撓炕席,用腳趾逗小花狸貓玩,幾下子就把蒼子葉兒抓破了。媽媽不知其中奧妙,在嬸嬸麵前傷心地說:“小東西天生的親水不近花,怕不好養活喲!”

一天,我試探著向那一片夾桃花走去,媽媽高興著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她不知道,在夾桃花那邊是一片梗紫花,深處藏有一個大坑。仿佛有什麼靈犀,我是直奔那大坑去的。它是我家再早時的豬圈,夏天裏麵蓄滿了水,長著稀稀拉拉的水草,機靈鬼似的青蛙,笨熊一樣的“癩脊巴子”,在坑沿兒跳上跳下,把那細細的水草碰撞得直動搖。水底仿佛鋪了一層綠茸茸的絨毯,上麵睡著一群群黑色的小蝌蚪,那凝然不動的小蝌蚪,密密麻麻數不清,真像撒在水裏的黑珍珠。然而這安寧沒過多久就被機靈鬼和笨熊破壞了,坑裏頓時熱鬧起來……嗨,這兒又是一個世界!我看得發呆了。頭幾天,我隻是蹲在坑沿兒驚奇地注視著這些可愛的小動物,看它們怎樣喘氣兒,怎樣嬉水,怎樣覓食。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了,索性脫去那雙繡花的小紅鞋,把它扔在夾桃花地邊,光個小腳,歪扭歪扭奔向水坑,扶著一棵梗紫花,慢慢把腳丫伸進綠茸茸的水底。水不深,剛剛沒到膝頭。我躲開青蛙圓鼓鼓的眼睛,用手去逮那黑色的小精靈。本來是看準了一群的,可當我的手一伸進水裏,撈上來的隻是一把綠苔。正想再撈一把,忽然,我感到腳心發癢。不好,一定是我的舉動惹怒了它們,蝌蚪們成幫結隊來報複我啦!頓時,癢變成了疼,我“哇”地一聲哭起來,一腚暾坐進了水坑裏。媽媽聞聲趕來,先是看到了小紅鞋,大驚失色,當她把我從水坑裏抱出來時,她也哭出了眼淚:“唉喲,老天爺!你早晚要跟了水去,這可怎整啊!”那天晚上,我病了,一直發著高燒。媽媽抱緊我來到水坑邊“叫魂兒”:“素兒跟媽來家,素兒跟媽來家……”邊叫邊往回走,到家又燒著一張黃紙,在我身上晃了晃。紙灰落進了水瓢裏,媽媽又把那含著紙灰的水在我身上灑了幾滴。這場風波過後,媽媽鄭重其事地對我說:“素兒,聽媽話,別再玩水了。那坑裏有一條水精長蟲,不定什麼時候就出來禍害人!”“媽,水精長蟲什麼樣兒?”“老長老長,花花身子,不長腿,可比長腿的跑得快。頭頂還有兩根紅須子,齜牙咧嘴,專門吃不聽話的小孩子!”“它趴在哪兒?”“趴在發綠發渾的水裏。”“啊——”我倒抽了一口涼氣,再一想起那個發綠發渾的大水坑,腳心又疼了起來。那天別是踩到那怪物了吧?我從來沒懼怕過什麼,自那時起,我認為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水精長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