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意識回籠，覺得自己似乎是睡了一個冗長冗長的覺。下雪了，遠處傳來若隱若現的音樂，燈光織成細密的網，一縷縷籠罩下來，那一閃一閃的，是聖誕樹嗎？
應該是深夜，一個人都沒有街道上，唯有燈光獨亮。他往前跨一步，腳步踩在雪地上，吱嘎作響。雪下得有些大，腳背已經沒入雪中，隱隱露出黑色的輪廓。他回頭張望，路上一片雪白，連腳印都沒有。他隻得回頭，盯著自己的影子。夜色清冷，他深吸一口氣，吐出一片白霧。突然腦海裏出現一個聲音：阿言，你回來了嗎？沒事吧。
似乎是伴隨著這個聲音，他想起來了：一個女孩，八九歲的年紀，被幾個人圍著推著，他們說：沒有人會要你，你要一輩子待在這裏。女孩兀自沉默，手卻緊緊捏著泛白的衣角。
啊，是來道別的麼？他想，又打量了一下街道，開始走起來。寂靜的夜裏終於有了一些聲響。
後來呢？他叼著草梗從藏身處走出來，說：嗐，你們這裏人隻會欺負女孩子麼？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小音，對話發生在打架之後，孤兒院裏的孩子打架異常凶狠，他在幾乎力竭之後終於贏了下來，吐了口唾沫就惡狠狠地宣布：這裏以後我罩著，你們都給我乖乖聽話，不要惹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這群人開始半夜偷偷跑出去搶錢他已經不記得了，他們從晚歸者，小賣部，路邊的車裏掏出很多東西，錢，食物，香煙，啤酒，在被人追出來或警報器響之前快速的跑回來。他們翻過鐵門，才坐在黑暗的牆角如釋重負般喘氣，小音就站在暗處等他們，聽到音響仍不敢大聲，顫著聲音問：阿言，你回來了嗎？沒事吧。他抬起手，摸了摸小音的頭。
畢竟生在了好時代，孤兒院的孩子總是能被領養，被資助，孩子們總是一批批離開。最後剩下的，也隻有他和小音了。
他以為他們會一直待在孤兒院，慢慢長大，變老，死去。反正每個人的人生都隻是這樣而已。
也確實是有些年了，有一天，有人來找他，是個抽著老式旱煙袋的老人。和以往一樣，他還是不肯，這些年來，他覺得他活得很好，又瀟灑又自在。老人隻是淡定的把煙灰磕掉，告訴他，這由不得他。他無奈，執意要帶上小音。竟然也被默許了。那天正是清明，他改了名字，冠了老人的姓，叫郭清明。老人意味深長的告訴他：時間和名字都隻是為了紀念，實際上並無意義。他都記得，包括那天一直在下的雨。
他們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他們認識了許多新的人。那是和以前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嚴峻瘦弱的少年抬起蒼白的手，將水一揚成霧，一捏成冰，那是控水者，流野。三十歲左右溫婉的喜歡側耳微笑的女人，捕捉者，曜清。大學生模樣總是帶著一把琴的是操音者，尤裏。七八歲顯得有些陰鬱，總是把領子豎起來的酷小孩，毀滅者，任叁。去接他們的永遠抽著旱煙袋的老人，牽魂者，郭方。還有很多別的人。
他們被安排一起上課。他時常趴在桌子上睡覺，在老師斷斷續續的界質……顆粒……宇宙……能量體的話語裏透過朦朧的睡眼，看到坐在他身旁的小音，她正認認真真的聽課，拿筆在厚厚的書上記著筆記。他曾告訴小音：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麼用功。小音靜靜的看著他：“我不想拖累你。”
他其實很後悔，不該因為擔心就冒失的把小音一起帶來這裏。偶爾小音會問：阿言，你會什麼？他都一直無法告訴她，直到後來，停駐者清明的名字被許多人知曉，小音才不再問。她隻是執拗的不肯叫他清明，一直稱呼他阿言。對所有人來說他是停駐者清明，對她來說，他隻是阿言。是的，他的能力太重要了，他會控製時間的流逝，在他的眼中，每個人每件事都如同電池一樣，在緩慢的消逝。他能看清人的時間的多少，並控製速度或者讓時間返回。“我就是一個怪物”。他常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