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儀掌使衛大人幾乎是屁滾尿流的從穆侯府跑了回去,一到家就焦躁不安的屋裏踱來踱去,直到把自己轉的頭暈眼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桌上一杯已經涼掉的冷茶,從頭頂一直涼到了腳底板。
第二日,衛大人便病了,告了假。
第三日,衛大人的老母親也病了。
第四日,衛大人的老母親思念西北老家思念的緊,衛大人便收拾了行李,讓妻兒帶著老母動身回西北老家去了。
連同衛大人三個兄弟,衛家上上下下一百來口人,浩浩蕩蕩的十來輛馬車,往城外趕。
大家都說衛大人的母親病得真是巧啊,來京住了二三十年,一直硬硬朗朗的,怎得衛大人剛給穆侯府九夫人瞧了趟病,就突然病得厲害了?頗有一種臨終落葉歸根的感覺。
肯定是衛大人沒瞧好穆府九夫人的病,給穆家九爺嚇破了膽,怕他遷怒報複,這才想了這麼個損招兒舉家遷回老家去。
第五日上,衛大人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看起來頗為憔悴,再沒有往日的仙風道骨,跑去跟皇帝辭官。
皇帝冷子翀也聽了些傳言,看著堂下有些戰戰巍巍的衛大人,不禁心生同情,穆家老九莫不是真的瘋癲了,不過一個女人罷了,雖那女子卻是乖巧可人,也大可不必為她,把人都得罪光了。
想到此處,冷子翀頭一次感覺自己比過穆楚寒,至少他不會為了一個女人,頭腦發熱到如此地步。
太儀掌使這個位置,說重要,平日卻屁事沒有,說不重要,國家每一件大事又都須得太儀掌使占卜算凶吉,每年的祭祀也得太儀掌使出來編一套風調雨順的謊話,以撫慰人心。
衛大人在這個位置上做了快四十個年頭,為人低調,也不惹事,至於有沒有真本事,冷子翀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隻曉得此人頗為上道,總之他坐在這個位置上,讓冷子翀既省心也放心,當然是不放他走的。
於是,冷子翀便不痛不癢的安慰了幾句,直接就打發了衛大人走。
又過十來日,快到年底大祭祀,國師府迎來了一位稀客。
國師府的童子翻起腳板,飛快的跑進去稟告,一邊跑,心肝一邊顫抖,心道:可是不得了,國師大人的死對頭找上門來了,那般氣勢洶洶,渾身殺氣的,不會將他們國師府給滅了吧!
百裏破風手中拿了卷舊書,聽了童子心急撩火的稟告,冰藍的眸子稍頓,隨即淡笑:
“竟是子煦上門來了?今兒,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
童子急的不得了:“大人,聽說九公子已經瘋了,此遭上門…。”
百裏破風把手中的書放下,看著緊張得頭皮都崩直了的童子:
“無須擔憂,好生將人請進到書房去。”
百裏破風風輕雲淡的表情,淡定自若的神色,稍稍讓童子定了定神,長呼一口氣,這才出去。
童子走到回廊,卻是見披著紫色華貴裘衣的穆楚寒,已經大步走了過來,他身後跟著個笑眯眯娃娃臉的隨侍,兩人急速朝他走來,幾步就到了麵前。
童子感覺到穆楚寒通身散發的淩冽氣息,腿有些發抖,聲音有些發顫:
“穆九爺,我們大人讓你去書房一敘。”
穆楚寒從童子身邊走過,連眼風都沒施舍他一個,直接就這樣裹著寒風走過去了。
童子愣在原地,看著修長挺拔,英俊如神祗的男人走遠,一拍腦袋趕緊追過去。他還得給穆九爺帶路呀!
童子一路小跑,等追上急步行走的穆楚寒,已經到了百裏破風的書房,在書房門口等著伺候的另一個清秀童子,還來不及反應,穆楚寒已經猛得推門進去了。
原本帶路的童子大喘著粗氣,瞧著穆家九爺就這樣粗暴的推門進去,心下奇怪,他怎麼對咱們國師府的結構這般熟悉啊?沒帶路,自己就找到書房來了?
童子不知道的是,他家國師大人,十多年前還不是國師的時候,這如今的國師府穆楚寒就不知道來了多少次,彼時,遇著高興的時候,穆楚寒還時常在這府裏留宿,便是這如今的書房,兩人不知在裏麵商討了多少陰謀詭計。
怎能不熟悉,便是閉著眼睛,穆楚寒也絕對走不錯!
隻是,正陽宮變,百裏破風將府裏伺候的下人全部換了個遍,也難怪童子們對這段往事不知。
百裏破風原本神情自若的坐在椅子上,房門突然推開,灌進來一陣冷風,卻是穆楚寒夾帶風雪破門而入。
百裏破風淡笑著抬起冰藍的眸子,望著麵前渾身散發淩冽駭人氣息的穆楚寒。
隻看了一眼,百裏破風臉上的淡笑,刹那間,消失殆盡,冰藍的眸子驟然嚴肅起來。
他瞧著穆楚寒雙眉間的紫氣濃鬱衝天,隱龍盤旋著作吟嘯之勢,竟是想衝破束縛,一飛衝天!
穆楚寒一雙狹長的黑眸冷若寒冰,盯著眼前的百裏破風,百裏破風也難得的臉上肅然正經。
須臾隻見,百裏破風突然記起前些日子太儀掌使衛大人鬧著要辭官的事,前後一聯想,便猜出了衛大人要辭官的真正原因,他肯定是看出了穆楚寒的天子之相,心中惶恐懼怕,這才遣了家人回西北老家去。
如此,可是血雨腥風要來了?
穆楚寒不知道百裏破風看了他一眼,一瞬間心思已經轉了十七八個道道,他今日來,隻想拿回那竄佛珠。
不論真假,他都要一試。
誰要阻攔,他就要誰死!
“把慧空大師的佛珠交出來。”穆楚寒一如既往的直接,來討要東西,卻作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威脅模樣來。
百裏破風正被穆楚寒驟然明朗的天子麵相震驚,緊閉著嘴,沉默不發。
那日,衛大人走後,穆楚寒聽了他的話,悔恨焦急,雙手捏得指節咯咯響,薄唇緊緊抿著,內心翻江倒海,急火攻心,竟讓他喉頭一甜,嘔了一口鮮血出來。
嚇的屋裏的紅湖與珠兒尖叫一聲,差點駭得暈死過去。
穆楚寒覺得他從來沒有落入過如此絕境。
得道高僧,還能有誰,舉國上下誰人不知,便是那慧空老兒。可那慧空,卻是在金陵就給他親手殺死了。
唯一能救他嬌嬌的人,竟是他親手給殺了!
如今又到哪兒去尋他去?
穆楚寒隻覺得五髒六腑都在顫抖翻滾,怒氣、怨氣、恨意、急躁,太多情緒同時爆發,於絕望悔恨之中又有一種深深的,他無法掌控的無力感。
鮮血從他性感的薄唇突然噴發而出,伴隨一聲悶咳,吐到了他懷中緊緊抱著的沐雪的身上,唇角的血順著他性感好看的下巴滴下來,滴到沐雪蒼白的臉上。
讓沐雪死氣沉沉的臉色頓時妖豔起來,看了,讓穆楚寒有一種觸目驚心的心痛。
穆楚寒顧不上滿嘴血腥,見自己的鮮血弄髒了懷中人的臉龐,伸出兩根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給她拭擦。
不料,血跡被手指塗抹開來,頓時給沐雪蒼白脆弱的臉蛋染上一層嫣紅,看起來美得不像話,卻讓穆楚寒的一顆心,如遭重錘,瞬間給砸得血沫濺飛,碾碎如泥,痛不欲生。
“嬌嬌,都是爺的錯。”
他努力壓製自己內心快要崩潰的心痛,於萬分絕望中,低頭用帶血的薄唇吻住沐雪蒼白無色的雙唇。
眼淚從滿是無盡痛苦的狹長雙眼中流出來,滴在沐雪臉上,一滴,一滴,將她的臉龐打濕。
紅湖和珠兒站在一邊,嚇得大氣不敢出,隻看穆楚寒這樣抱著沐雪,久久的吻著她的唇。
兩人站在側麵,隻瞧見了穆楚寒突然嘔出一口鮮血,穆楚寒低頭,吻著懷中人,臉貼著臉,紅湖她們便看不見他流了眼淚。
時間就如靜止了一般。
外麵下著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在紅梅之上,好一副美景,屋裏爐子燒的旺旺的,點著沐雪最喜歡的美人蕉,淡淡的香氣縈繞,兩個丫鬟站在一邊,木偶一樣垂著頭,不敢呼吸。
最後還是穆老太太聽說衛大人來了的事兒,趕過來問情況,才打破了這讓人絕望的場麵。
穆老太太來了,穆楚寒卻不讓她進屋,抬起臉,讓珠兒拿了沐雪幹淨衣服出來,他親自給她換下被血弄髒的衣服,然後才換了自己的衣服,由紅湖端上水來,淨了臉。
紅湖端著水半垂著眼,但還是瞟見了,心中震驚:九爺才剛是哭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