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不邪忍不住大聲讚道:“善啊!”這一招韓不邪著實沒想到,若非如此當時也沒別的辦法避過這一招,這一下不但擋下了寧中則的劍招,更是反擊得漂亮。
勞德諾卻黯然神色,歎道:“當時師父又驚又怒,長劍揮出,擊在大師兄的劍鞘之上。這一下使上了‘紫霞功’,大師兄隻覺全身一熱,騰騰騰連退三步,一交坐倒。那劍鞘連著鞘中長劍,都斷成了三四截,掉在地下,便在此時,白光一閃,空中那柄長劍落將下來,插在土中,直沒至柄。師父搶到大師兄麵前,伸出右掌,拍拍連聲,接連打了他兩個耳光,怒聲喝道:‘小畜生,幹甚麼來著?’大師兄頭暈腦脹,身子晃了晃,跪倒在地,道:‘師父、師娘,弟子該死。’師父惱怒已極,喝道:‘這半年之中,你在思過崖上思甚麼過?練甚麼功?’大師兄道:‘弟……弟子沒……沒練甚麼功?’師父厲聲又問:‘你對付師娘這一招,卻是如何胡思亂想而來的?’大師兄囁嚅道:‘弟子……弟子想也沒想,眼見危急,隨手……隨手便使了出來。’師父歎道:‘我料到你是想也沒想,隨手使出,正因如此,我才這等惱怒。你可知自己已經走上了邪路,眼見使會難以自拔麼?’”
韓不邪聽到此,心中也一陣發涼,心下已明了師兄的意思了。
勞德諾道:“大師兄俯首道:‘請師父指點。’師娘對大師兄說道:‘你起來罷!這中間的關鍵所在,你本來不知。‘轉頭向師父道:‘師哥,衝兒資質太過聰明,這半年中不見到咱二人,自行練功,以致走上了邪路。如今迷途未遠,及時糾正,也尚未晚。’師父點點頭,向大師兄道:‘你起來吧。’向我們招了招手,道:‘你們都過來。’我們走都到師父身前後師父在石上坐下,緩緩的道:‘二十五年之前,本門功夫本來分為正邪兩途。’當時我等都是大為奇怪,均想:‘華山派武功便是華山派武功了,怎地又有正邪之分?怎麼以前從來不曾聽師父說起過。’小師妹道:‘爹爹,咱們所練的,當然都是正宗功夫了。’師父道:‘這個自然,難道明知是旁門左道功夫,還會去練?隻不過左道的一支,卻自認是正宗,說咱們一支才是左道。但日子一久,正邪自辨,旁門左道的一支終於煙消雲散,二十五年來,不複存在於這世上了。’小師妹道:‘怪不得我從來沒聽見過。爹爹,這旁門左道的一支既已消滅,那也不用理會了。’師父道:‘你知道甚麼?所謂旁門左道,也並非真的邪魔外道,那還是本門功夫,隻是練功的著重點不同。我傳授你們功夫,最先教甚麼?’大師兄道:‘最先傳授運氣的口訣,從練氣功開始。’師父道:‘是啊。華山一派功夫,要點是在一個‘氣’字,氣功一成,不論使拳腳也好,動刀劍也好,便都無往而不利,這是本門練功正途。可是本門前輩之中另有一派人物,卻認為本門武功要點在‘劍’,劍術一成,縱然內功平平,也能克敵致勝。正邪之間的分歧,主要便在於此。’小師妹道:‘爹爹,女兒有句話說,你可不能著惱。’師父道:‘甚麼話?’小師妹道:‘我想本門武功,氣功固然要緊,劍術可也不能輕視。單是氣功厲害,倘若劍術練不到家,也顯不出本門功夫的威風。’師父哼了一聲,道:‘誰說劍術不要緊了?要點在於主從不同。到底是氣功為主。’小師妹道:‘最好是氣功劍術,兩者都是主。’師父怒道:‘單是這句話,便已近魔道。兩者都為主,那便是說兩者都不是主。所謂‘綱舉目張’,甚麼是綱,甚麼是目,務須分得清清楚楚。當年本門正邪之辨,曾鬧得天覆地翻。你這句話如在三十年前說了出來,隻怕過不了半天,便已身首異處了。’小師妹伸了伸舌頭,道:‘說錯一句話,便要叫人身首異處,哪有這麼強凶霸道的?’師父道:‘我在少年之時,本門氣劍兩宗之爭勝敗未決。你這句話如果在當時公然說了出來,氣宗固然要殺你,劍宗也要殺你。你說氣功與劍術兩者並重,不分軒輊,氣宗自然認為你抬高了劍宗的身分,劍宗則說你混淆綱目,一般的大逆不道。’小師妹道:‘誰對誰錯,那有甚麼好爭的?一加比試,豈不就是非立判!’師父歎了口氣,緩緩的道:‘三十多年前,咱們氣宗是少數,劍宗中的師伯、師叔占了大多數。再者,劍宗功夫易於速成,見效極快。大家都練十年,定是劍宗占上風;各練二十年,那是各擅勝場,難分上下;要到二十年之後,練氣宗功夫的才漸漸的越來越強;到得三十年時,練劍宗功夫的便再也不能望氣宗之項背了。然而要到二十餘年之後,才真正分出高下,這二十餘年中雙方爭鬥之烈,可想而知。’小師妹道:‘到得後來,劍宗一支認錯服輸,是不是?’師父搖頭不語,過了半晌,才道:‘他們死硬到底,始終不肯服輸,雖然在玉女峰上大比劍時一敗塗地,卻大多數……大多數橫劍自盡。剩下不死的則悄然歸隱,再也不在武林中露麵了。’大師兄、小師妹都‘啊’的一聲,輕輕驚呼。小師妹道:‘大家是同門師兄弟,比劍勝敗,打甚麼緊!又何必如此看不開?’師父道:‘武學要旨的根本,那也不是師兄弟比劍的小事。當年五嶽劍派爭奪盟主之位,說到人材之盛,武功之高,原以本派居首,隻以本派內爭激烈,玉女峰上大比劍,死了二十幾位前輩高手,劍宗固然大敗,氣宗的高手卻也損折不少,這才將盟主之席給嵩山派奪了去。推尋禍首,實是由於氣劍之爭而起。本派不當五嶽劍派的盟主,那也罷了;華山派威名受損,那也罷了;最關重大的,是派中師兄弟內哄,自相殘殺。同門師兄弟本來親如骨肉,結果你殺我,我殺你,慘酷不堪。今日回思當年華山上人人自危的情景,兀自心有餘悸。’說著眼光轉向師娘。師娘臉上肌肉微微一動,想是回憶起本派高手相互屠戮的往事,不自禁的害怕。師父緩緩解開衣衫,袒**膛,隻見師父胸口橫過一條兩尺來長的傷疤。自左肩斜伸右胸,傷疤雖然愈合已久,仍作淡紅之色,想見當年受傷極重,隻怕差一點便送了性命。大師兄與小師妹都是自幼伴著師父長大,但直到今日,才知他身上有這樣一條傷疤。師父掩上衣襟,扣上鈕扣,說道:‘當日玉女峰大比劍,我給本門師叔斬上了一劍,昏暈在地。他隻道我已經死了,沒再加理會。倘若他隨手補上一劍,嘿嘿!這是本門的大機密,誰也不許泄漏出去。別派人士,雖然都知華山派在一日之間傷折了二十餘位高手,但誰也不知真正的原因。我們隻說是猝遇瘟疫侵襲,決不能將這件貽羞門戶的大事讓旁人知曉。其中的前因後果,今日所以不得不告知你們,實因此事關涉太大。衝兒倘若沿著目前的道路走下去,不出三年,那便是‘劍重於氣’的局麵,實是危險萬分,不但毀了你自己,毀了當年無數前輩用性命換來的本門正宗武學,連華山派也給你毀了。’”
韓不邪隻聽得心中五味雜陳,雖是勞德諾轉述嶽不群的話,但聽在耳裏依如師兄本人直言訓喝,回想剛剛自己所使的劍法,果然有許多地方與本門宗旨“以氣馭劍”南轅北轍更像劍宗。
勞德諾說罷,見韓不邪麵色陰晴不定,心中惴惴不安。忽地,韓不邪大笑:“卻如師兄所言,果然是我錯了。”隨即麵色鄭重說道:“德諾,雖你是我師侄,但所幸你剛直不阿當即指出我所過錯,很好!很好!”
勞德諾見韓不邪麵色並無異,心中這才大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