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楊真、平利群跟著張繼東他們穿過一片作為文物保護起來的舊建築群,一幢破敗的樓房赫然出現在大家麵前。楊真在武漢住了這麼多年,也想象不到現在城裏居然還有這樣破舊的房子:紅磚被時光積累起來的塵土完全覆蓋,樓體灰暗得幾乎沒有任何色彩,青苔糊滿了頂簷,朝街的窗戶沒有幾扇是完好的,兩條鏽跡斑斑的鐵製扶梯懸掛在樓的兩側,像是流浪漢頭上沒有梳理的亂發。

小樓正麵的水泥護牆上塑著一行突出的字跡:得勝橋電影院,1975年建成。在這一行字中,幾乎每一個都有點破損,唯有那四個數字頑強地保存著完整,像是要給世人留下昔日輝煌的印跡。曾經觀眾雲集的電影院是互聯網大潮中倒下的,並且幾乎再也不會複蘇的一大批事物中的一個,遍布每個角度的寬帶網使電影變成可以在家裏隨時下載的東西。

這幢樓房已經廢棄有年,因為此處地皮缺乏商業價值,始終沒有招來開發商。據說區政府計劃再過一年,即使沒有開發商也要把它拆掉,哪怕是在此處建個小公園給附近的居民提供休閑場所也好。

來到影院門口,有的警員們衝上去就想砸開大門上的鎖。事先他們曾找過文化局和房管處,竟然沒有人有這裏的鑰匙。

張繼東擺了擺手,看了看樓側的鐵扶梯。那裏是提供給觀眾散場之用的。張繼東又看了看二層露台邊上的幾個門口,然後走到一邊的扶梯口處,在扶梯上踏了幾下,確定它還算牢靠,便轉身向楊真、劉文祥和自己的部下說:

“大門鏽成這樣,咱們打不開,犯罪嫌疑人也打不開。他如果使用這個地方,一定會有其它的入口。我們分兩組從兩邊上去!”

楊真、平利群隨著張繼東這隊人上了樓。張繼東彎下腰,一間間地觀察著緊鎖的房門。對於擰門撬鎖這類“低技術犯罪”,張繼東應付裕如,很容易找到林朝中作案的痕跡。走到第四間房門口,張繼東猛地一腳踹過去,房門應聲而開。張繼東和警員們帶著電棍、防爆網之類的工具衝了進去。等楊真和劉文祥跟進去時,張繼東已經穿過房屋,從另外一道門衝進了裏麵的走廊。電筒光把陰暗的走廊照得通亮。幾隻小老鼠竄出來,從楊真腳邊跑過。它們大受驚嚇,以至於沒時間考慮,這個女人見到它們為什麼不像其他女人那樣大喊大叫。

張繼東用手指著地板塵土上的幾個腳印。警員們沒用所長多說,沿腳印搜索下去。一直找到拐角處的一間房子。恰好從另一麵上來的警員也找到了這裏。

“有清理過的痕跡。”一個警員在門旁觀察了一下,向張繼東彙報。張繼東一揮手,門口的警員向屋門猛踢一腳,頓時痛得咧著嘴蹲地一旁。張繼東衝上去,用肩膀頂了頂外表斑駁朽爛的木門,發現它牢靠得令人吃驚。

“有夾層。”張繼東招手讓警員們退後,掏出手槍,向門鎖處連開數槍。槍聲在走廊裏發出沉悶的回聲。張繼東又用手試著推了一下門,然後一腳踢開它。

出乎大家意料之外,從敞開的房門裏撲出來的不是預想中的黴氣濕氣,而是幹燥清冷的空氣,夾雜著淡淡的殺蟲劑的氣味。大家衝了進去,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清掃得非常幹淨的房屋裏。室內溫度比走廊裏低許多,而且清新幹爽。這裏竟然安裝著空調,可從大樓外麵一點也看不出來,不知林朝中把換熱箱隱藏在什麼地方了。

不過,這個精心清潔過的環境顯然不是為了迎接這些不速之客的。整間房屋空空蕩蕩,隻在一麵牆壁前擺放了一套IBM深蘭式服務器。近一人高的櫃體嗡嗡作響,一旁的電腦桌上,放著一台監視器,此時正變換著屏幕保護程序。數根線路伸進牆壁裏麵。看來林朝中是個酷愛清潔的人,就是這麼一個不需要給別人看到的角落也收拾得纖塵不染。

但是林朝中不在,顯然剛剛離開。

看到那台服務器,張繼東閃身躲到一旁。平利群走過去,敲了一下鍵盤。監視器上出現了一行行流過的程序文件。平利群彎下腰敲打著鍵盤,雙眼同時審視著屏幕上流過的數據。看著看著,平利群的眉頭緊鎖起來。突然,他挺直身子撲到牆邊,一把將幾根線路全部從牆上拽了下來,屋子裏一下子失去了服務器的嗡嗡聲和顯示器的亮光,突如其來的寂靜把大家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楊真很少見到平利群有這樣衝動的時候,連忙問:“怎麼啦?”

“他在進行信息包分解。把阿輝分解成一千比特左右的一連串信息包,同時把它們發送到網絡中去。”

平利群直起腰,稍微平複了一下呼吸,繼續解釋道:“如今的寬帶網和大功率計算機可以處理、貯存海量的數據,在哪裏多出一千比特的誤差誰也不會在意。所以這些小信息包會遊蕩在網絡深處,遇到適當的空間重新組合起來。比如,一台巨型機、一個網絡中樞什麼的。還好,阿輝程序自主生成到現在,體積實在太大了,深蘭服務器這樣大的功率,還隻處理了百分之八十五。”

“那這百分之八十五……”張繼東不安地問。

“不能百分之百分解傳輸出去,這百分之八十五無法再組合起來,會成為遊蕩在網絡裏的垃圾文件碎片。不過,看樣子林朝中這個人已經無法理喻了。他這樣作沒有任何實際利益,隻是為了保存阿輝程序。我猜想他手裏肯定還有備份文件。”

“就是說我們一定要抓住他本人才算了解。”張繼東基本上也聽懂了問題所在。

“一定要抓住他。”楊真說“平利群,你把這裏的情況和劉文祥組長講清楚,要他們監視附近網絡上有沒有非法侵入或占用空間的情況出現。老張,尋找林朝中事還得你們多費心。”

“別這麼講,什麼費心不費心。不過有一點我可是深有感受:對付高科技犯罪更得爭分奪秒。他們要想給社會造成什麼危害,一分鍾時間足夠長了。”

直到第五天,當地警方仍然沒有林朝中的任何消息。對於一個身價巨萬,已經習慣使信用卡、電子郵件和移動通訊的人來說,這麼長時間不露出馬腳是非常奇怪的事情。HAI公司是他工作了多年的地方,對於不愛與人交往的林朝中來說,他的幾乎全部人際關係都集中在那裏。為此,高玉文向公司成員下達了緊急命令,要求任何人發現林朝中的線索,一定要及時通知警方。此時贏得警方任何一點好感都是重要的。公司員工也深知利害關係,但就是沒有人發覺林朝中一點消息。大家都很驚訝,他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裏消失掉,仿佛他平日那種大紅大紫的明星狀況才是異常的。

長期以來,阿輝在整個華人文化圈裏吸引了一大批用戶,這些人每天都要有很長時間泡在阿輝網站上,一旦失去它,心理震蕩將十分嚴重。這一點蘇亞軍作了全麵分析。為了減少社會震蕩,HAI公司清除了阿輝的自主生成功能,把阿輝變成一個單純從事機械應答的角色。好在一年來阿輝已經積累了海量信息,應付一般情況不成問題,當然,偵查局長期有兩個成員駐守在HAI公司,監督他們的運營情況。高玉文和公司高層人士策劃用一個新的虛擬角色代替惹了麻煩的阿輝,但他們不知道這樣作的前提存在不存在,這個前提就是HAI公司能夠在隨之而來的法律訴訟中不致被關閉。

最令大家放心的是,經過警方和HAI公司配合進行的調查,阿輝進行催眠和“過分幫助”的例子都已經找到。阿輝程序投入使用已經有一年的時間,這種驚人的變異其實才剛剛開始。許萍的奇異經曆竟然是它最初進行的幾組“非數字行動”之一。在全國各地無以數計的網民有意無意提出的訴求中,阿輝一共隻用“非數字方式”滿足了不到一百起。其中,那個希望將夢天商廈“刪除”的人,正是夢天商廈剛辭退的一名員工。當然,這名員工也不必負什麼方法責任,因為他隻是隨手打了行表明個人憤恨的字,並在那行字後麵加了一串歎號。

相比之下,已經被阿輝催眠的替身要更多一些,全國範圍內超過了一百人,但他們絕大多數還什麼都沒有做。由於阿輝已“死”,他們再也得不到它的指令,心理上正在發生異變。這方麵的問題就是蘇亞軍的本行了。

不過,阿輝程序是如何發生這種變異的,如果發展下去將會產生什麼新的變異,還是一個謎。因為阿輝自主生成程序部分實在太大了,隻好留在以後由軟件專家們慢慢參詳。

心理治療中心的IDA綜合症戒斷室又增添了一些成員。武漢市區內有七個阿輝的替身。這些人已經有很長時間不與家人和工作單位正常來往了。情緒反應也極不正常。當然,他們每個人都否認受過阿輝的什麼影響。由於阿輝的案件尚未結案,警方隻好以IDA綜合症為理由向他們的家屬說明,請大家配合說服這些人入院治療。最後有四個人住進了醫院。剩下的三個隻能由警方進行監護。突然失去了與阿輝的聯係,這些人會產生什麼症狀,連熟悉IDA病症的蘇亞軍也無法猜測。

這些病人被安排在特殊監護區,這個監護區安裝有閉路電視係統。這天,楊真抽空來到治療中心,在中央控製室裏觀察那四個病人的情況。

“已經幾天不能正常進食了,對他們來說,失去阿輝就像又一次誕生一樣痛苦。”蘇亞軍很是感慨。

楊真也非常感慨。案件偵破了,但卻沒有有預謀的犯罪嫌疑人,沒有誰從這裏獲得什麼利益。除了HAI公司為保住即有利益而作的消極抵抗外,整個事件都不過是社會齒輪咬合不全引發的故障。麵前這些人就是故障中的受害者,而他們對自己的處境渾然不覺。

“你看,他們還要多少天,才能回到自己的個性中去?”

“看情況吧。”蘇亞軍皺了皺眉:“頭一回遇到這樣嚴重的病症。不知道你們是不是會改變精神病司法鑒定的某些尺度?嚴重的IDA綜合症或本體角色喪失症或許可以減輕某些刑事責任?”

雖然同是心理學出身,但他們的基本原則大相徑庭。蘇亞軍作了真正的醫生後,願意把更多的不良行為歸結為病態;而楊真當上了警察,則習慣地把更多的心理變態反應套上責任的鎖鏈。不過,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楊真又了解了一些情況,向老同學道了別,來到院子裏開出自己的專用警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