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載了五個文件包,相當於他們把研究對象搬回自己的屋子裏,不用再與阿輝網站周旋。但這隻是萬裏長征走過第一步。要打開這些文件包,並且判讀裏麵的東西,仍然需要進一步的解析工作。而且以後的工作難度更大。劉文祥等人稍作調整,又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另一方麵,從國內五個分局傳來了幾乎一致的消息,他們在全國範圍內根據百萬分之一相似度比例確定了排查對象。經過第一輪次的調查,初步確定了五十多個可能會被阿輝洗腦的人。這些人或者失業,或者是屬於來無影去無蹤的自由職業者,無論家人還是和他們有往來的部門,都不了解他們的行蹤。而且每個人都已經有嚴重的IDA綜合症表現。不過,更令楊真吃驚的是,當各地分局與當地警方開始調查這些人時,他們中的三分之一已經不在原地,而且每個人離開時,都未對任何人說明自己的去向。
楊真立刻想到了偵查局輸電線路被攻擊的情況,阿輝“命令”他們來到了武漢?或者他們正在來武漢的路上?誰把偵查局的工作告訴了阿輝?阿輝畢竟隻是數字世界裏的一個程序。難道HAI公司自知有問題,有意製造這種麻煩阻礙偵查局的工作。重重疑問在楊真心中升起。但她也知道,她不能隻根據這些模糊的推測,就要求各地公安機關尋找這些人的下落。於是,她接通市刑警隊的通訊線路,把那十幾個暫時失蹤者的名單傳給張繼東。
“張隊長,這些人很有可能來武漢,幹擾我們的調查工作。請你派些人手,在機場、車站這些地方注意他們的行蹤。”
“這麼嚴重?”自從馮源之死的調查開始,他們就一直交換這個案件的進展情況。張繼東也知道了楊真他們得出的那個驚人推測:阿輝是個已經“錯亂”的程序,通過被洗腦的替身進行著讓個別用戶的幻想成為現實的古怪勾當。但他還是難以想象,僅僅一個電腦程序,竟然會從全國各地調來自己的替身,進行一場有組織的攻擊。
“但願不是,可我們不能等事情發生後才彌補,何況可能根本彌補不了。”楊真說道。
“不過,阿輝是怎麼知道你們對它進行調查的呢?那些人會不會受HAI公司的收買?”
“理論上不排除這個可能,但從利益上講很難理解。如果是HAI公司有意識地幹擾警方偵察,那可是足以導致公司清理,負責人下獄的大問題,比關閉網站的損失要大得多。另一方麵,阿輝的價標準雖然和我們人類的完全不同,但有一點可能是一樣的,它也要生存!它覺得我們的調查威脅了它的生存。”
談話中體現不出引號的效果來,所以楊真那兩個“生存”令張繼東產生了非常怪異的感覺。好像自己在夢裏或者在遊戲裏。不過他還是立刻回到了現實中。
“我立刻安排人去監視。我想,要是阿輝叫來真人進行襲擊,就不會是用什麼高科技,我們的人足可以應付。另外,如果需要,我可以派些人到你們那裏去。這麼多年,你們一直是演文戲,對手也都是絲絲文文的,沒怎麼和那些窮凶極惡的人打交道。依我看,你們偵查局缺乏安全方麵的布置。”
楊真同意他的看法。無論是在偵查局總部還是在華中分局,楊真從未接觸過一件與暴力有關的案件。其它分局在這方麵的記錄也微乎其微。
“作為分局主任我也有責任……”
“算了,我又不是你的上級,和我檢討什麼。咱們把問題解決是真格的。”多年合作,他們是同事也是老朋友。講起官話來反而別扭。
又是頭暈腦漲的一天,文件包密碼被打開了。但展示在劉文祥他們麵前的,仍然是一堆無法解讀的編碼。雖然它們都是英文,但與傳統編碼方式完全不同。
“梵語言!”劉文祥脫口而出,語氣中略帶震驚。聽到這個名字,其他幾個人的臉上也出現了肅然的表情,仿佛普通觀眾頭一次和一位大明星見麵一樣。
梵語言是新近才出現的功能強大的編程語言。它是印度軟件工程師們的傑作,編製者以梵天(注四)這位化育之神的名字,來比喻此種語言能夠生成世上最美妙最全麵的應用程序。使用梵語言編製的程序極少產生“BUM”,而且功能強大,體係完美。
不過,雖然梵語言在軟件技術上是個飛躍,但恰恰與“適用即可”的技術原則相悖,許多軟件工程師寧肯用已經熟悉的傳統語言,去編製要求不高的應用軟件。所以梵語言自發布以來一直曲高和寡。就是劉文祥這樣有見識的研究人員,也是頭一次見到用梵語言編製的應用軟件。
“怪不得,阿輝程序的冗餘度問題解決得這麼好。幾百萬人連篇累瀆的廢話堆在一起,愣是沒把它的數據庫擠爆。也隻有梵語言能編製這樣的程序。”李曉健讚歎道。
“可我們解析起來就難了。”平利群說:“我們不知道它的壓縮方式,不知道它的主導碼,不知道它的內在次序。劉組長,您怎麼樣?對梵語言熟悉嗎?”
劉文祥用最小幅度搖了搖頭。
“既然麵對它了,我們也不可能逃避。平利群,你立刻搞到有關梵語言的技術資料,從那裏麵找到判讀方法的線索。咱們從頭當一回學生。”
“可要從簡單的公開資料中找到答案,需要太多的時間了。”風兒在一旁插了話。這時的她已經不象前天剛來時那麼發怵了。
“HAI公司用了幾年,才通過梵語言搞出這個東西,那麼多中間環節,我們怎麼能在幾天時間內搞明白呢?”
“那你有什麼方法?”平利群不服氣地問。
“我想,這無非就是個密碼破譯的問題,和簡單一個數字密鑰的破譯相比,破譯這種密碼邏輯線索反而要多很多。你們不是關著一個叫魯渭中的人嗎,可以讓他回憶和阿輝網上來往的細節,我們根據他的複述,用奧克利語言的通用方法建立一個數據庫,然後與阿輝的數據庫進行匹配分析。”
一時間,四個聽眾都湧起一個願望,想拍一拍風兒的肩頭,或者擰一下她的小臉。不過礙於性別界限,最後隻有牟愛蘭把它落實到了行動上。其他三個人則改用叫好來表達自己的心情。自從風兒來到這裏,嚴肅的實驗組也活躍了不少。
“不過,魯渭中在蘇大夫那裏治療,也不知現在的情況怎麼樣,是不是能配合我們。剛抓到他時,他真的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劉文祥首先冷靜下來。“這個方案我還要和楊主任協調一下。不過從我們這邊看問題不大,你們作準備吧。”
楊真同意了他們的方案。她和劉文祥一起來到市心理治療中心,了解魯渭中的情況。在IDA綜合症治療區裏,他們看到了木呆呆的魯渭中,此時的魯渭中象個廢棄的口袋一樣癱坐在戶外座椅上,茫然地望著眼前的草地。不僅不再有阿輝那種神氣活現的表情,甚至連外貌看上去,都不如當初那麼象阿輝。
“他已經徹底從阿輝的幻覺中清醒過來了,不過……”蘇亞軍語氣沉重:“他的情況很遭糕。由於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處境,精神處在崩潰的邊緣。”
“那麼,能不能配合調查。”楊真問。
“試試吧,他也許理智上會答應你們,但潛意識裏拒絕回憶當初的情形。至少回憶不出多少細節。聽劉組長的介紹,你們主要是希望他回憶與阿輝交流的細節吧。”
“對,因為數據庫有嚴格的語義係統。魯渭中回憶的細節越具體,越清楚,判讀和匹配起來越容易。大概齊的東西沒有價值。”劉文祥說。
這時,他們已經從樓上的窗戶裏看了魯渭中十多分鍾。這麼長時間裏,魯渭中的姿勢一動不動,泥塑木雕一般。
“我試試傳統催眠術吧。能被阿輝洗腦的人,都是高敏感性人群。催眠之後,看能不能喚起什麼記憶。”蘇亞軍的語氣也不太有把握。
於是他們商定,劉文祥帶著電腦設備留下來,蘇亞軍給魯渭中作催眠,讓他回憶一些與阿輝打交道的細節。由劉文祥作成數據庫文件,傳回小組,讓他們與梵語言寫成的高級數據庫進行匹配分析。
安排好這邊的事,楊真回到偵查局。又處理了一些事務。夜深了,她走出辦公室,想換一換新鮮空氣。正碰上從洗手間出來的風兒。
“咦,你還沒回家?”楊真問。
“正幫他們作分析。”風兒甩著手上的水。
“風兒,忘對你說了,你不是我們的專職工作人員,不需要和他們一起加班加點。”
“我知道,不過,活幹到半截就放下,心裏麵不舒服。”
楊真點了點頭。她理解風兒的心情。普通人聽到一些科學家幾天幾夜守在實驗室裏搞研究的故事,都稱讚那是吃苦精神。殊不知其實那是高智力工作的特點。一旦中斷,思路就有可能接不上。誰都不願意半途而廢。
“餓了吧,晚飯過去很長時間了。”楊真關切地問。
“有點餓,不過能堅持。”
“這可不是堅持的事。空著肚子搞研究,效率會和血糖一起下降的。來,咱們買點吃的去。”
楊真帶著風兒走出偵查局,來到小街拐角。那裏有一間外漆已經褪色的綠色小亭,此時還亮著燈營業。這種綠色小亭是當初市郵電局為了規範管理,統一設置的報刊亭。自從互聯網暴發式擴展以來,人們越來越多地從網上尋找各類新聞,傳統報紙銷路大降。在鬧市區還不怎樣,在偵查局所處的僻靜街區裏,報亭首當其中受到衝擊。如今這個小亭子由一個小販租下來賣食品。偵查局的人經常加班,是他的常客。
楊真來到亭子前麵,漢堡、方便麵、夾心蛋糕選購了一大包。風兒看著楊真衝貨架上指指點點的對象,嘴張得好大。
“哇噻,這麼多高熱量食品。”
“不吃高熱量食品,怎麼有勁幹活呀。”楊真一邊點著錢一邊回答。
“發胖嘛!您是已經嫁出去的人了,當然不擔心。我們不行啊。”
楊真被她逗笑了,用手捏了捏風兒的肩部。肩窩是醫生用卡尺測量皮下脂肪厚度常選的地方。
“你這麼瘦,可不能再減了,小心得厭食症。”
楊真帶著風兒回到偵查局,來到頂樓上的休息室。從休息室平台那裏望出去,近觀山景,遠眺長江,分局裏的研究人員都愛在大腦疲憊不堪時到這裏換換氣。兩個人從休息室裏搬出椅子,來到平台上開始吃夜宵。
這幾天,風兒和楊真迅速地熟悉起來,當初她們是在“敵我雙方”的情形下認識的,風兒始終對楊真充滿戒心。此時處境全變,楊真又是個很容易接近的人。風兒開始把她當成了大姐姐,說話也隨便了許多。
“楊主任,您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吧。”
“年輕的時候?”楊真諤然,印象裏還是第一次有人用這個詞對她說話:“我老了嗎?”
風兒也諤然。“您都過三十多歲了,還不算老嗎。”語氣裏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好吧好吧,”楊真笑了:“我比你大半輩人的樣子,就算是老吧。我年輕的時候還算漂亮,大學時在班上排第二。”
“是嗎?真想不出還會有比你更美的女孩兒,她長得什麼樣的?”風兒嚼著蛋糕,口齒不清地說道。
“排第一的是個男同學!”
風兒象楊真預計的那樣先是吃驚,然後大笑。當初那個班花排名榜的作者大概就是追求這種效果吧。
“那你們這前兩名之間……沒有什麼故事嗎?”風兒神神秘秘地問。
“沒有啊,那時一個班五十人,比現在放一場電影時,電影院裏全體觀眾的人數還多。誰也沒有精力和所有的同學都保持聯係。”楊真裝著糊塗。她知道,這麼大的小丫頭對此類問題還是很好奇的。
“我不是說一般的故事,你們畢竟是排第一第二的美人呀。”
“年輕男女長得漂亮,他們之間就要有故事嗎?這種遊戲規則太簡單了吧。”楊真打開兩罐飲料,遞給風兒一罐。風兒接過來,仍然不依不饒地問:
“那您後來的故事能給我講講嗎?”
“你愛聽我就講,反正光明正大的事,也不怕你聽。”少女時代的玩皮被楊真深埋在心裏已經很久了,此時被風兒逗起來談興。
楊真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所以相關的麻煩也來得早。記得剛上高中的時候,一個急不可奈的男同學就傾盡自己的文字功夫,向她寫了封過千字的求愛信。那時,語文老師要求的作文長度通常還不超過八百字。
遇到這樣的事,別的女孩子可能不知道如何應付。但楊真不同,她有一個和她親如姐妹的媽媽。楊真的開朗、大度和玩皮都是從母親身上繼承來的。她們之間無話不談。所以楊真很幸福地有了一個生活顧問。
聽到女兒的問題,楊真的母親哈哈一笑。
“你真想拒絕他?”
“可不,煩死了,才多大就想這些!可是,看他那樣子還是蠻真誠的。怎麼才能既拒絕他,又不傷害他呢?”
“好,媽媽教給你一個拒絕的方法,保證既讓他死心,又不傷害他。”
於是楊真俯耳過來,聽著媽媽的妙計。聽完之後,楊真一甩手:
“哎呀,溲主意,我是那樣的女孩兒嗎?”
“怎麼?你要求的是既能拒絕他,又不傷害他,可沒說還得顧著你自己的麵子。這種事兒,哪有誰都不受傷害就能了結的?你犧牲自己一下不就行了。”
於是,楊真應那個男孩子之約,來到一家冷飲店裏。隔著桌子,看著他那一付等待判決的可憐樣,楊真都有點於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