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沒有?網蟲!連命都不要了。”張繼東指著電腦,話音裏帶著感慨。這個時代什麼年紀的人都要上網處理一些事情,但張繼東這個年齡階段的人很少會成為網蟲。
楊真一進屋,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臊味。後來發現那臊味來自牆角的垃圾堆。那裏麵有幾塊白花花的東西。楊真是帶過娃娃的母親,這種東西她不是沒用過,但如此大號的她還是頭一次見。
“這是什麼?”她詫異地指著那些玩意問張繼東。
“紙尿褲,成人用的。其實是專供這些網癮君子用的。他們有時犯起癮來,根本不願浪費時間上廁所。所以這東西市麵上也不賣,隻在個別網上商店對癮君子供應。”
楊真心裏一陣惡心,仿佛看到一個成年人正一點點地退化成嬰兒。她接過張繼東的WAP手機,了解著傳過來的初步調查結果和驗屍報告。經確認,死者叫馮源,是新近流行的“在家上班族”。馮淵從事廣告創意設計,他通過網絡接收設計定單,再通過網絡發送成品。不過,死者的信用卡記錄顯示,最近一段時間馮淵的生意很差,很長時間沒有新收入,等於坐吃山空。死因初步斷定為瘁死,現場無作案痕跡。
“老張,這是一起普通的自然死亡啊。您為什麼要找我們呢?”
“你看,一條命就這麼沒了。他還有老婆孩子。所以,希望你們能夠啟動高技術危險警示程序。”
張繼東不善言辭,但楊真還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高技術危險警示程序”是公安部為高科技犯罪偵查局規定的一種特殊工作程序,也是他們的特殊權限。如果通過調查,偵查局發現某些最新出現的高科技成果有可能對社會造成危害,至少有造成危害的可能,他們必須提出危險警示,以便對其適用範圍和擴散範圍進行限製,甚至無限期禁止某項成果投入實用性開發階段,讓它永遠隻停留在理論上和書本裏。這種警示會直接出示給有關企業或機構,必要時也通過新聞媒介公之於眾。
不過,正因為權力特殊,他們必須慎而又慎,以免無形中成為科技進步的絆腳石。十年來,整個高科技犯罪偵查局在全國範圍內隻正式封禁過七種科技發明:一種是能以百分之九十的高比例殺死含有雙X染色體精子,保證婦女生育男孩兒的性別選擇藥物。一種是從某國間諜機構擴散出來的“民用竊聽係統”,許多商業機構甚至個人偷偷地使用它了解不屬於自己的隱私。一種被稱為內置性溶血劑的新型興奮劑藥物。它可以使大量工作狂短時間內激發工作精力,但大大提高瘁死率。一種通過基因技術製造的不育稻種,使得農戶無法自留種子,必須從種子公司購買。另外還有三種,都是可能被用來盜取他人機密的應用軟件。啟動危險警示程序不僅需要層層論證,而且目標必須非常具體,是一個很小範圍內的發明創造,以免禍及其它,妨礙科技進步。但麵前這種情況……
“老張,他是在使用線聯網時瘁死的,總不能把互聯網全部封閉吧。”
看到楊真有些不以為然的樣子,張繼東有些著急。
“網絡是必不可少,但有些功能可是出了圈,你們至少應該想辦法,限製網絡的某些功能,或者限製某些網站的內容。你是沒有看到死者愛人的表現。”
說著,張繼東指了指監視器。
“這就是她砸的。她第一個到現場,發現丈夫死去以後,最先作出的反應就是砸電腦。她告訴我們,她丈夫其實早就死了,平時象個行屍走肉,結婚這麼多年來,她看到他後背的時間遠遠多於看到他臉的時間!他們的婚姻也走進了死胡同。這裏本來不是他的家。死者是想躲開妻子和孩子,整日不受幹擾地和他的電腦、網絡作伴。這間屋子是他剛租不久的。如果不是單獨居住,能與家人或同事在一起,他在病發時至少會得到搶救。”
由於心情激動,張繼東的聲音越來越高,惹得一旁收集證物工作的部下都忍不住看上他一眼。
“這樣吧,”還沒聽完,楊真也有些動容。雖然她知道,由於這樣一個小案子而啟動危險警示程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偵查局確實有責任介入一下。一些網站為吸引網民,花樣之新之多,確實有些出格。不少網站甚至雇請她以前的同行們——專業心理學家作顧問去設計內容,想方設法地把網蟲們孵化成一動不動呆在網上的繭。
“電腦我們取回去,檢查一下死者在生前最後時間裏上過哪些網站,如果有必要,我們會對一些站點的不當內容進行警告,要求他們更換。不過……”楊真吞下了後半句,死者已經是三十多歲的成年人了,仍然無力自控,泡網而死,楊真也不是很同情他。
“電腦你們就拿走吧,看死者愛人的樣子,要不是她當時心急住了院,肯定會把這台電腦砸得粉粉碎。”
然後,張繼東又指了指堆在屋角的那些食品袋,食品袋上都標有網上商店的牌號,是送貨上門的。
“瞧這些食品袋的數量,他死前至少有一兩天時間沒出門了。”
偵查局華中分局設在武昌區東湖畔,緊鄰著繁華的“中國光穀”,那裏是中國光子計算機的研究發展中心,十幾所大學和十幾萬科技人才分布在方圓幾平方公裏內的地方。偵查局小門小戶,隻是東湖邊的一個小院和院中的一幢小樓,與周圍小山般的高層建築相比有些寒酸。但包子有餡不在褶上,經過多年營建,這裏的技術條件絕不遜色於一流的高科技企業。小小的實驗樓裏糜集著近二十個不同學科的實驗室。在各類高科技犯罪中,由於涉及電腦與網絡的案件數量最多,也由於偵查局孵化於信息安全局的曆史淵源,信息技術實驗室裝備最好。現行《中華人民共和國警察法》第三十九條作了規定:“國家加強人民警察裝備的現代化建設,努力推廣、應用先進的科技成果。”公安部裏直接負責偵查局的有關領導在這一點上幾乎把政策用到了極限。
偵查局二十四小時有人值班。此時,在信息犯罪實驗室裏,組長劉文祥的警官正在值班。劉文祥是科班出身的計算機人才,也是信息犯罪實驗室裏的技術骨幹。他把楊真帶回來的電腦主機接在大屏幕監示器上,開始調閱瀏覽記錄。
與自己的部下們相比,楊真當初學習的專業既不“高”也不“新”,乃是曆史悠久的心理學。楊真能進入警方,一方麵是因為她對犯罪問題有深厚的興趣,大學期間就把本是選修課的犯罪心理學當作主課來鑽研。另一方麵也是由於公安部為了提高公安人員的業務素質和知識水平,打開門戶,向各類專業廣泛招聘人才的緣故。至於她能夠進入高科技犯罪偵查局,則歸功於她的的一篇論文。在那篇名為《黑客犯罪心理》的論文中,楊真分析道:高科技成果擴散到許多普通人手裏,使得他們陡然有了種力量感、權力感。而他們此時多處在較低的社會位置上,處在社會權力係統的邊緣,社會責任感發育不全。正是這種自我約束機製的不完善,成為許多高科技犯罪案件的主因。於是,高科技犯罪更多地帶有遊戲性質和突發的心理動因,“傳統類型犯罪”中嚴格的功利目的變得次要起來。使這類犯罪的偵破難度大大提高。
正是這篇論文,促使偵查局的組建者們注意到心理因素在高科技犯罪問題上的重要價值。科技進步改變了人的本性,但是怎麼改變,結果如何?還很少有人係統地研究過,特別是從犯罪學的角度去研究。楊真從此成為偵查局裏的重要角色。後來,由於心理學訓練給她帶來的溝通與管理能力上的優勢,楊真又成為華中分局主任的人選,從此領導著一群本性上多少有些桀傲不訓的高科技人才,在公安係統嚴肅得近乎死板的遊戲規則中履行自己的特殊職責。
信息犯罪實驗室裏裝滿了最新出品的信息設備。單看機器設備,像是一家信息產業的實驗室。隻不過室內裝飾象公安部門任何一個科室一樣嚴肅,“高科技朋克”的愛好被嚴格地排除在外。
劉文祥是電腦專才,信息犯罪實驗室平時就由他來主持。看到劉文祥已經把馮源的主機聯上,楊真起身說道:“你查吧,我休息一會兒。”然後扭頭向門外走去。按照她的猜想,死者死前長時間連續上網,很有可能是在瀏覽色情站點。
楊真走進左側的休息室裏,端起水杯,慢慢地呷著。時間已經是半夜了,雪蓮在夢鄉裏看到了什麼?苑生是否還在電腦前記錄他臨時出現的技術構思?沒過多久,劉文祥就推門走了進來,打斷了楊真的浮想。她心裏納悶,死者那麼長時間瀏覽的內容,他不會這麼一會兒就審看完畢。
“怎麼?”
劉文祥雙手一攤:“電腦沒問題,但瀏覽記錄一片空白。”
說著,劉文祥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置信的表情,又說道:
“死者死前就象是呆坐在電腦屏幕前,什麼也沒幹一樣。不僅沒有上網記錄,甚至沒有操作記錄。”
“他刪改了瀏覽記錄?”楊真放下水杯。
“有些不合情理。他那個地方沒有外人去,不需要刪改記錄。而且除非巧到極點,剛刪改完就發生了猝死,否則總會留下一步兩步的記錄。”
這時,他們都把懷疑投向死者的妻子。馮源是在操作電腦時突然死去的,電腦就那麼一直開著。如果死者的妻子在發現丈夫死時正瀏覽著什麼有問題的網站,出於怕受譏笑或牽連的動機刪去瀏覽記錄,這從理論上是可能的。但現場顯示,死者的妻子當時心情狂燥,報完警後就揮動家俱砸向電腦,鍵盤上也沒有留下她的指紋。更何況在那種場合下,人們很難去作冷靜和有條理的操作。
“這樣,你再全麵檢查一下硬盤。我和張隊長分析一下案情,去向馮源的愛人了解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