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黑森林(1 / 3)

黑森林

李浩作品

……是傳說把我們引到這裏來的,黑森林,往前的每一步都意味著冒險,可好奇心讓我們走出了至少十步。

我們迷路了。四處都是高大的樹,而黑森林的路則由石頭和草、會飛的落葉,低垂的樹枝和風一起構成,由種種神秘構成,於是,我們這些像模像樣的探險者,迷路了。

蘑菇

雨下起來了。紛紛下落的雨點落到半空突然地停了下來,它們在陽光裏旋轉一下,把光粘在自己的身上然後落到地上。因此,停頓之後再落下的雨點光彩奪目,就像一團團小小的火焰落下來摔碎一樣。

我們打起了傘。來黑森林探險,我們每個人都準備了傘和其他的東西。雨下起來,傘有了用處,讓我們為自己的準備感到高興。

“啊,閃亮的雨點!美的化身,美的破碎……”

這是夏爾的聲音。毫無疑問,就是我們的詩人夏爾,他正抬著頭,朝著凝在半空的雨點看。他還在抒情:“你就化成箭吧,射向我,也射向我的心上人……”

奇怪的事就在那時發生了。我看見從擎出的雨傘開始,夏爾正在變成蘑菇,他的雨傘先沒有了,變成了蘑菇圓圓的頂部,而他的臉和脖子也跟著沒了,成為了蘑菇的柄。安娜和赫斯也正在變成蘑菇,從他們的眼神和我的感覺來看,我也和他們一樣。我們變成了蘑菇。

“這是怎麼回事?”安娜有些緊張,她現在是一個紅色帶白斑點的花蘑菇,“我走不動了。”

“你沒看到我們都變成了蘑菇了嗎?”我說。我想朝安娜的身邊靠一靠,給她一些安慰,可我並沒有挪動。成為蘑菇之後,我的腿和腳就沒了。

“怎麼辦?我們怎麼辦?”

沒有人能夠回答她。就像,我們誰也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黑森林裏變成蘑菇。

雨一點點地下。時間一點點地過去。時間顯得相當漫長。安娜不再問我們怎麼辦了,看來,她已經接受了我們是一些蘑菇的事實。“可是,我們總得說些什麼吧,要不然,我會被嚇死的。”

於是,我們七嘴八舌,我們說這奇怪的雨點,雨點的構成主要是水而不是光,它的分子式是H2O。我們說光的速度,說總是哪一隻耳朵先聽到雷聲,左腦和右腦的分工,前幾年的戰爭和我們的工作。我們說昨天都吃過什麼,不知是誰真的不知是誰,他突然地提到,蘑菇很好吃。七嘴八舌馬上停了下來。

“雞肉三百克,蘑菇五十克,鹽四克,洋蔥二十克……細火燉二十五分鍾……”

“蘑菇一百克,油菜一百五十克……”

安娜的聲音越來越顫抖,雖然我們都變成了蘑菇,但我還是看得出來,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你們說點別的,快點說的別的,讓我停下來,我受不了了。”

我說。在所有的蘑菇中間我與安娜離得最近,我能聽見她作為蘑菇的心跳和呼吸。我說從前有一個男爵,他一生都生活在樹上。當然很小的時候他和我們一樣是生活在地上的(安娜小聲地說不一樣現在我們是蘑菇),事情的起因是他們一家人的一次聚餐,男爵的姐姐為他們準備了一桌的蝸牛……

“蝸牛和蘑菇可以一起做,蝸牛肉七十克……”赫斯說還是我的吧,從前月亮和地球距離很近很近,人們拿一根竹竿就可以鉤住月亮,然後到月亮上去撈月乳。

“月乳?是一種怎樣的奶酪?蘑菇倒入熱水之中,七分熟的時候撈出。奶酪二十克,沙拉十一克……算了,別說了。”從安娜的聲音裏可以聽出,她的神情極為黯然。蘑菇是一個巨大的陰影,她被罩在陰影的裏麵。

我們都不再說話。我一邊看著閃亮的雨點一邊看著安娜,她肯定需要安慰。我悄悄地向她身邊挪動了一點兒,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我們會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我說。我並沒有把它真正地說出來。

一隻蝴蝶在雨中穿了過去。“哎,蝴蝶。”赫斯衝著它喊,它回了回頭,看了幾眼我們這些蘑菇,然後飛走了。蘑菇引不起它的興趣,即使我們喊叫,即使像安娜這樣的花蘑菇也不行。

雨點仍然在空中停下,讓身體全被各種的光籠罩之後再落到地上,落到蘑菇和樹葉的身上。

我看見一片被雨點濕透的樹葉正在慢慢地變成蝴蝶,原來,那隻蝴蝶是樹葉變的,所以它暫時還得是個啞巴——我把我的發現告訴了安娜她們,這使安娜暫時從蘑菇的陰影裏擺脫了出來——“我也看到了!”她說,“你們看,那邊來了一個人!”

是的,那邊來了一個人,他騎在一匹很瘦的馬上。

“喂,你好。”

“請你幫幫我們吧,我們是人,隻是被施了魔法!”

“喂,你聽到了嗎?”

可是,那個騎在馬上的人沒有聽見我們的呼喊,盡管他的馬走到了我們麵前。在黑森林裏,地上有一些蘑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沒有仔細地看我們也是正常的。可他的馬卻碰到了赫斯,赫斯的臉被劃破了,腿被劃破了,他尖叫著大聲呼喊著,可那個人和他的馬根本無動於衷。因為是蘑菇,我們都無法躲避,好在,那個騎馬的人很快就過去了,雨點在後麵追了他一段路程,然後又返了回來。

“你這個聾子!這個瞎子!”安娜衝著他的背影。

“我們變成蘑菇之後,使用的可能是蘑菇的語言。”夏爾說:“他是聽不見蘑菇的話的。”

“為什麼我們變成了蘑菇,而他卻還是人呢?這不公平,這太不公平了!”

“也許是因為,我們打了傘,而那個沒有打傘。也許那個人是騎在了馬上,他與地麵的距離使他免除了魔法。”

“也許,他就是黑森林的主人,是他實施了魔法。”

當然,因為他沒有和我們說話,他究竟是誰我們無從知道,隻能猜測。況且,他早就走遠了。相對他的話題,我們更應當關心受傷的赫斯。

“你感覺怎麼樣?痛不痛呢?”安娜像一個姐姐,一個母親,而在此之前,她一直像一個任性的撒嬌的孩子。

赫斯說已經不痛了,他沒事。他自己說他一點事都沒有。因為蘑菇的性質他也沒有流血。為了緩和我們的緊張,赫斯與我們開了個玩笑,他說多虧那個騎馬的人對蘑菇沒有興趣,要是來的是一個采蘑菇的人,那我們就慘了。

“我們會被裝進籃子裏……然後倒進油鍋裏……太可怕了!”安娜又開始她的顫抖,蘑菇的陰影又重新回到了她的頭上。這陰影也在籠罩我們。

可是除了等待之外我們什麼也不能做,什麼也做不了。我們現在隻能做一隻蘑菇所能做的事。那隻擺晃的、猙獰的竹籃最終會來,可能很快就會來,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雨不知在什麼時候就停止了,我們都沒有注意到。雨停了,可空氣中還是浮著一些亮亮的水汽,它們被吹散了,然後又聚攏到一起。有一些落葉慢慢地飄起來,這是變成了蝴蝶的那部分,還有一些樹葉隻變到了一半兒或者一半兒也沒到,於是又重新恢複到葉子中去,重新變回樹葉兒。它在變回樹葉的過程中顯得痛苦。

“像一片樹葉這樣變來變去多好,”安娜歎了口氣,“可我們變成的是蘑菇而不是樹葉。”

她的話讓我心疼。那種心疼的感覺很快傳播到我的手上。當然那時我是蘑菇,並沒有手,但我知道手在什麼位置。

“要是一片樹葉,”我說,“要是一片樹葉變到一半兒又變回去,怕也沒什麼好的。”我說,“還不如蘑菇呢,至少,我們大家都在。”

“大家都在。可是我不行了,可是我要不在了。”赫斯當然有理由比安娜更為消極,他的身體被馬踏過了,因為是蘑菇的緣故,他不知道自己所受的傷到底多重。“我在發燒。我的骨頭被踩碎了。”

——“不會有事的。你剛才不是說沒事嗎?不會有事的,大家都不會有事的。”

“大家放心,不會有什麼事的。這樣的事兒在童話書裏見多了,你們想想,哪一個變成青蛙變成天鵝的人不最終被變了回來?”

其實,說這句話的人也不放心,他對自己的話缺乏信任。這沒有什麼效果。或者說,效果恰恰相反,安娜偷偷地哭了起來,她哭出了聲來:“可我們不在童話裏啊。”

夏爾製止了我們,製止了悲傷和陰影的擴大:“我給大家朗誦一首詩,是我剛剛寫的。我把它記在了我的心上。”

下麵就是夏爾的詩。

我是雨中的蘑菇,我有一顆潮濕的心。

它的裏麵全是水分,從我的眼睛裏湧出來……

(這時,一隻灰色的兔子從樹葉的中間竄了出來,然後消失在另一些樹葉之中。)

我所愛的人,即使我是一株蘑菇,

一想到你,我的心還會跳得像一隻兔子——

是你的不安帶給了我,讓我,也這樣不安……

(安娜說,在最後的時候,在被人當蘑菇采走的時候,要是有自己所愛的人在一起,那樣自己的悲傷也會得到減輕……)

啊,所愛的人,在我最後的時刻,

隻要你看我一眼,我的痛苦就會減輕……

剩給我的時間的確不多了。這我知道。於是我向安娜的身邊靠了,我有話要說,那些話一直在我的心裏,它們都快成為石頭了。我要趕在成為石頭之前,成為沸水和油鍋中的蘑菇之前,死去之前把那些話說出來——

我的腳竟然抬起來了,我的身體正朝著安娜的方向傾斜。我碰到了她。她呀了一聲,也抬起了手——我們竟然又變回了人,魔法似乎是在瞬間就消失了。最後一個變成人型的是赫斯,他的頭發多少還有些潮濕,而有一塊不大的疤則留在了他的額頭上。

“啊,真好,”安娜舒展了一下,她急急地叫我們:“我們快走吧,我可不想再在這裏呆了,太可怕了!”

我們一起朝著前麵走去。丟掉了傘。似乎是傘招來了不祥,因為它的緣故我們才變成了蘑菇。我們一直朝前走,可是,所有的路都是一樣的,前麵的路和後麵的路左邊的路和右邊的路完全一樣,我們不知道哪一條是通向黑森林內部的,而哪一條通向外麵。

我們隻能一味地向前。

我們走著,緊張不安,急忙地走著。我跟在安娜的背後,在經過樹枝和飛起的落葉的時候我就扶她一下。現在,我知道我心髒的具體位置了,因為它的裏麵裝著一塊很有重量的石頭。

仿佛被施了魔法。

憂鬱的熊

“你是我所見到的最憂鬱的熊了,”安娜輕輕地拍了一下它的頭,“不過,你會好起來的。”我們麵對的是一隻渾身都散發著憂鬱氣息的熊,不僅僅是它的表情。它的眼睛憂鬱著,它的鼻子憂鬱著,它棕色的毛也憂鬱著。它站立的姿勢和沉思的姿勢也憂鬱著。我們不得不麵對它的憂鬱,因為我們是它母親請來的客人,在它母親的眼裏,像我們這樣依靠兩條腿來走路的人,肯定是醫生或者魔法師。醫生和魔法師,在熊母親看來也是一樣的。

“算了吧,我的病根本無藥可救。”那隻熊隻看了我們一眼,它就沉入到自己的憂鬱之中。

“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你放心吧!”安娜又拍了拍它的頭。安娜的自信讓我們吃驚,同時也感到有些不安。

“你真的能治好它的憂鬱麼?”在黑森林的晚上,閃爍著磷火和不知名的火的晚上,我們悄悄地問安娜,在進入黑森林之前她的身份可不是醫生,也沒有好好地學過心理學。我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要是你治不好它的病,它那個野蠻的母親會將你撕成碎片的。”我說。我的眼前晃過了一枚藍色的火焰,它突然地熄滅了,拖著一條灰燼的尾巴跑到了旁邊,然後又重新燃燒起來。

“可我不這麼說,我們就都被撕成碎片了,你沒看到她的樣子!”安娜說,“明天,你們都得想想辦法,要不然,我們誰也甭想活著出去。”安娜又說,“不過,那隻熊也真是夠可憐的。”

那個被囚禁的夜晚我們誰也沒有睡好。一是我們得想辦法醫治那隻憂鬱的熊,得想辦法逃脫熊母樣的囚禁,得想辦法離開黑森林,返回我們各自的生活中,這不得不讓我們心事重重;二是黑森林裏奇異的事太多了,即便是在夜晚。先是赫斯感覺自己燃燒起來了,他聽見自己骨頭的火焰中發出劈劈啪啪的響聲:他的身上真是滿是火焰。我幾個人衝過去想撲滅他身上的火焰,然而它自己突然就熄滅了,我們的周圍又沉陷到黑暗之中。赫斯沒有任何的不適,他什麼都沒有缺少,包括變成蘑菇時臉上留下的疤痕。就在我們剛剛返回原來的位置躺下,安娜的身體又被燃燒給籠罩了。在燃燒的遊戲結束之後,夏爾聽見自己的身邊傳來重重的鼾聲,這聲音不像我們任何一個人發出的,何況,在剛剛的燃燒遊戲中,我們都緊張著,不可能有誰會這麼沒心沒肺地進入夢鄉——於是夏爾的手向聲音發出的地方摸去。“幹什麼?你幹什麼,不好好睡覺還不讓我睡覺,小心我發火。”它真的發出了一團火焰。原來,那是一塊很大的石頭。“在黑森林裏,好像什麼都能發光。”

“幹脆,我們別睡了,我們想想怎麼醫治那隻熊吧。”

先從根源入手,我們問它,你什麼時候感到憂鬱的,你為什麼會感到憂鬱?你看到什麼想到什麼就開始憂鬱呢?

它說,它從出生的那天就開始憂鬱了,這是它母親告訴它的,它相信這一點。有時候,它覺得自己的憂鬱是從五歲那年看星星的時候開始的,然後想到四歲時也有憂鬱的時候,三歲時自己的憂鬱就存在,它不記得三歲以前的事。想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憂鬱的這件事就常常讓它感到憂鬱,而不記得三歲以前的事同樣讓它憂鬱。

為什麼憂鬱?它也不知道,或者說,是憂鬱的理由太多讓它沒有辦法說清楚,憂鬱具體是從何而來的。它感覺自己的心髒是用憂鬱製成的,眼睛也是,骨骼和滿身的毛也是,舌頭和爪子也是。它說它不應該叫熊,而應當叫憂鬱才對,它所能看到的聽到的都帶有憂鬱的氣味,讓它無法擺脫。

“你想想快樂的事就好了,多想快樂的事!”安娜說。

“可我想不起來。我想不到自己有多少快樂的時候,一想這個我就開始憂傷。”

“那好吧,”安娜說,“我們給你說一些笑話,講好玩的故事,你會開心起來的!”

赫斯講的是中國古老的笑話,我們被他的表情和誇張的講述逗得前仰後合,可是,那隻熊根本無動於衷。夏爾給他朗誦了一首《歡樂頌》,那首詩裏麵充滿了熱情、陽光、葡萄和快樂的句子,然而那隻熊卻依然沒有快樂起來的意思,它隻是換了一種坐著的姿勢。“我向你描述了多麼美的美景難道你沒有感覺?”夏爾問那隻熊,那隻熊回答他,“我能感覺得到。可是它們距離我太遠了,它們不具體,不真實。你說的葡萄在你說完之後就消失了,我抓不住它,留不住它。我因此感到難過。”輪到我了。我一直是一個笨拙的人,何況在熊的麵前,在安娜的麵前。“我,我給你講一個樹上的男爵的故事。”我說。我還沒有講的時候汗就下來了,而臉也一定漲得通紅——“還是我來講吧。”安娜給我解圍。她大概一直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

她講的不是樹上的男爵,而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她講到那個女孩劃亮第二根火柴的時候,那隻熊已經是淚水漣漣。“太悲慘了。我的命運和她簡直一模一樣。”

“你的命運,你的命運和她有什麼相似之處?”安娜有些茫然,“你有個很愛你的奶奶是不是?它早就離開你了是不是?”

那隻熊抹著眼睛裏不斷湧出的淚水,它對我們說對不起,然後默默地走開了。

“我知道是什麼原因了!”安娜興奮地拍了一下夏爾的肩膀,“它缺少母愛。缺少父愛。總之,是愛的缺少使它變得憂鬱的!”她沒有拍我的肩膀,這使我也憂鬱起來,可他們誰也沒有看見。

盡管赫斯表達了不同的意見。可這意見對於處在興奮中的安娜來說,實在是太輕了。它進入了安娜的耳朵,更不用說進入她的心了。

我們為此付出了代價。

熊母親靜靜聽完了安娜的表述,它點了點頭,然後把那隻憂鬱的熊叫到自己的身邊。它叫安娜將剛剛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是不是母親不愛你呢,我的兒子?”“不是,不是這個原因,”說著,憂鬱的熊眼裏又轉出了淚水,“您是愛我的,您一直都很愛我。”“那我怎麼愛你呢?”憂鬱的熊用它那一副憂鬱的表情敘述了一些細節。從這些細節來看,我們感覺它的母親的確是很愛它的,安娜的懷疑沒有根據。“現在,你們知道了吧!”

我們為此付出了代價。先是每個人屁股上挨了厚厚的一記熊掌,然後我們被命令推石頭上山,推到山頂上將石頭推下來,如此往返,直到天黑為止。至於明天是不是還要推石頭,則看熊母親的心情而定。

晚上。我們的骨頭在裏麵散了,我們既將它們提不起來,也不敢提起來,那樣會使我們散開的骨頭無法再攏到一起。我們長籲短歎,像那隻熊一樣憂鬱。

“你們不會想出辦法來的,永遠不會。”那塊曾在昨天夜裏發出火焰來的石頭對我們說。

“那你有沒有辦法?”赫斯趴在地上問。我們這些人,好像隻有他還有一絲說話的力氣。

“沒有。不光是我沒有,你問問外麵的樹,兔子和螢光,它們也沒有。”

“是不是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那倒不一定。”石頭說,“有時,一個病人不知怎麼突然就好了,我見到這樣的事太多了。這個世界充滿了偶然和未知。”

“那麼,”安娜也恢複了一點兒說話的力氣,“你知道不知道別人是不是有辦法,能不能找一個懂魔法的人來,將它的憂鬱趕走呢?”

那塊石頭不說話了。它好像在想,過了一會兒,它吐了一口火焰:“我不能說。我就是因為說得太多才被變成石頭的。我得記住這個教訓。”

鼾聲起來了。

安娜對熊母親說,既然熊兒子不缺少母愛,那就是缺少愛情。“它需要愛情。您得為它找一隻母熊。”

安娜的這個建議相當有效,我們不用再推石頭了。我們和那隻憂鬱的熊待在一起,而熊的母親則出去找熊去了。它要給兒子找一隻漂亮的母熊回來。

“但願它能把一隻母熊給帶回來。”

那隻憂鬱的熊看了我們一眼,“沒有用的,我知道這沒用。”它說,“我厭惡熊,所有的熊,包括我自己。我會同情一隻熊,憐惜一隻熊,但不會真正的愛它。”

“可是,可是你沒有反對你母親啊。”

“我要是反對它,你們不是還得推石頭麼?我要是反對它,你們會永遠待在這裏的,你們沒有可能再離開這裏了。現在,你們走吧。”它給我們指了一個方向。

“那你的病,其實,這也不是病……我不知道怎麼說,反正你不要我們幫你治了麼?”安娜說。

“我的病。”那隻憂鬱的熊抬了抬頭,“我的病隻有死亡能治好它。每天晚上我都出來看星星,它那麼浩大,那麼寒冷,那麼孤單。它像我,隻是我的生命會比它們短得多,就是,像一種簡單的蟲子……”那隻熊揮了揮手:“你們快點走吧,等我母親回來,你們就來不及了。”

在分手的時候,它低下頭來吻了一下安娜:“你是一個可愛的人。現在,你會成為我憂鬱和悲傷的一部分,我會記住你的。”

路上,安娜一副憂鬱的表情,她的鞋子胡亂地踩著地上的樹葉,蟲子和一種黑蛇的尾巴。

路上,安娜顯得心事重重。一隻飛到她麵前的蝴蝶被她伸出的手打到了地上。那隻蝴蝶艱難地變回了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