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佛蘭德斯立下赫赫戰功的狼虎軍隊,從那裏揮師南下,又開始準備攻克法國邊界上的要塞,從而占領這個國家,——這時也有一些人在英國過著和平的生活,當戰場上硝煙彌漫之際,年邁的克勞利小姐一直定居在布萊頓,對於重大事件的演變表露出含蓄的關注。這些重大變故倒是給報紙增添了一些趣聞,卜禮格斯小姐念給她聽的《公報》中的光榮榜上就提到了羅登·克勞利的顯赫軍功,不久還報道了他被提拔的消息。
“可惜那個年輕人的失敗婚姻!”他的姑姑聽到後評論到;“憑他的軍銜和軍功,甚至可以娶一個釀酒商的千金——就像格雷恩斯小姐,——還有二十五萬陪嫁;或者跟英國最有名望的家族。我的財產本來也會在某一天歸他,或者他的孩子——因為我並不急著打算撒手離去,卜禮格斯小姐,盡管你也許巴不得我快點死掉。然而,他卻娶了個跳舞女郎,命中注定隻能成為窮光蛋。”
“我親愛的克勞利小姐,他的名字已載入史冊,您就不能對這位軍中豪傑動一點憐憫之心嗎?”卜禮格斯辯駁;滑鐵盧的戰事使她的精神高度興奮,一有機會就愛使用誇張的詞語。“上尉的豐功偉績——哦,現在該稱作中校了——不是光大了克勞利家的門楣嗎?”
“卜禮格斯,你可真蠢,”克勞利小姐輕蔑說;“克勞利中校侮辱了克勞利的聲望,卜禮格斯小姐。他甚至娶一名圖畫教師的女兒,哼!——跟一個給人當女伴兒的下等人結婚——她頂多隻能是這樣的身份,卜禮格斯;是的,她的身份跟你沒什麼兩樣——隻不過年輕些,而且好看得多,也伶俐得多。你一向十分佩服那個詭計多端的壞女人,羅登就中了她的詭計,我老是在納這個悶兒:莫非你也是和她串通好了的?對,我敢說你是同謀。不過,必須提醒你,我的遺囑會使你非常失望的。現在勞你駕給沃克西先生寫封信,告訴他我希望馬上見到他。”克勞利小姐如今幾乎天天要給她的律師沃克西先生寫信,這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因為她原先對自己財產所作的安排已完全取消,可是將來如何處置那些錢,她卻不知怎麼辦。
不過,老小姐的身體好多了,因為她嘲弄卜禮格斯小姐的勁頭比以前足,次數比以前多,可憐的女伴對所有這些挖苦諷刺的話一隻有默默戀愛,采取怯懦的屈從姿態——一半是不計較,一半是逆來順受,——總之是一副奴才相,像她這等性情和地位的女人也被迫如此。女人欺負女人的現象大家早習以為常?可憐的女人日複一日地被另一些可憐的女暴君尖刻的侮慢和惡毒的嘲諷,與之相比,男人所受的折磨幾乎不值一提。女人才真是最值得可憐的!但我的感慨有些離題了。我是想說,克勞利小姐每次病剛好,總是脾氣特別壞,尤其是她不講理——難怪有人說傷口痊愈時反而疼得厲害呢。
雖然病人正如大家所希望的那樣在慢慢康複,而可憐的卜禮格斯小姐則是唯一獲準進入她臥室的受氣包。克勞利小姐的那些親戚迫於禮貌雖不能當麵問安,卻並沒有忘記她,而是通過別的途徑,送些禮物啦,寫些親切的問候信啦,盡他們所能不讓自己從她的記憶中消失掉。
首先必須說說她的侄子羅登·克勞利。著名的滑鐵盧戰役後過了沒有幾個星期,他姑姑已通過《公報》得知,那位傑出的軍官在在戰場上立了戰功,並且升到了中校,這時克勞利小姐在布萊頓簽收到迪埃普郵船帶來的一個包裹,是她的中校侄子特地寄來的一盒禮物和一封表示孝心的家書。包裹裏包括一副法國軍服的肩飾、一枚榮譽勳位十字章和一把指揮刀的握柄——顯然都是戰場上帶回來的紀念品。信中幽默地講到那把指揮刀原來是屬於拿破侖禦林軍的一名指揮官的,他信誓旦旦地宣稱“禦林軍可以殺身成仁,但決不投降”。可是話音還沒有落,那名指揮官就被一名普通小兵被活捉了;小兵用自己一把火槍的槍托砸斷了法國軍官的指揮刀,後來羅登成了那件兵器的主人。十字章和肩飾則是一位法國上校的遺物,他在交戰中死於羅登之手。克勞利中校認為,這些戰利品最好的歸宿莫過於最慈祥、最疼他的老朋友。軍隊正在向巴黎進軍,能否允許他從那裏再給姑姑寫信?到了法國首都,有趣的新聞更是絡繹不絕,克勞利小姐的一些法國故交在流亡期間曾受過她很多的好處,有關他們的消息他也許能向姑姑彙報。
老小姐吩咐卜禮格斯給中校寫了一封講求社友的祝賀信作複,並鼓勵羅登繼續寫信來往。中校的第一封來信十分幽默,很有味道,她十分期待在今後還能讀到第二封、第三封……
“當然,我知道,”她向卜禮格斯小姐解釋,“可憐的卜禮格斯,我並不期待這樣精彩的信你能想象出來,羅登一點也不比你高明。這是瑞蓓卡一字一句向他敘述的;可是我的侄兒讓我開開心有什麼不好?所以我要讓他明白我心情很好。”
不過克勞利小姐大概不會知道,不但信是蓓姬寫出來的,就連那些戰利品實際上也是羅登的助手弄到後寄回來的——她僅花了幾法郎從一個小販那兒買了這些東西,而大戰之後立刻就有不計其數的人靠販賣戰爭紀念品發家。小說家是調聚一切的,這事當然也知道。然而不管怎樣,克勞利小姐那封措辭得體的回信大大鼓舞了我們的年輕羅登夫婦。既然他們的姑姑態度有了明顯的轉變,他們還期望局麵會越來越好;於是他們又從巴黎寫了好多封討好書信去娛悅老小姐——正如羅登所說,他們有幸跟隨勝利的英軍大隊一起開進法國的京城。
自從比尤特太太回到欽設克勞利鎮的教區長住所去服侍摔斷鎖骨的丈夫以後,克勞利小姐給她的回複可就沒有什麼講求說話技巧可言了。教區長太太是個精力旺盛、潑辣的女人,能幹而專橫的女人。她除了對老小姐及家裏的下人等采取高壓手段外,還惹得克勞利小姐十分厭惡她。老小姐要卜禮格斯寫信給比尤特·克勞利太太,轉告她牧師太太離開後,克勞利小姐的健康情況好轉,故請比尤特太太不用記掛,也不要為了克勞利小姐而離開家裏的親人遠道而來看望他們。可憐的卜禮格斯隻要稍有血性,接到這份差使也許會吐氣揚眉。牧師太太對卜禮格斯小姐一向非常傲慢;現在有了出這口惡氣的機會。但偏偏卜禮格斯是個窩囊的女人,一旦自己的對頭威風掃地,她馬上又開始可憐他們。
“我也太缺心眼了,”“在給克勞利小姐捎去珍珠雞的時候,居然心血來潮附了那封愚蠢的信,暗示我要親自去看她。我應該隻字不提,一下子來到這可憐的、親愛的老糊塗麵前讓她們大吃一驚,把她從那個卜禮格斯和那個潑婦老媽子手中接過來。哦!比尤特,比尤特,你幹嗎要在這個關鍵時候眼上把鎖骨摔斷呢?”
是啊,很不巧!我們看到過,當比尤特太太擁有主動權的時候,她的那手牌實在玩得有點過分。她對克勞利小姐的家下人等實行無情的嚴格控製,不料反叛的時刻一到,自己竟被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牧師太太和自己的家屬堅持認為,有人為了自己的利益出賣了她,她對克勞利小姐的無私奉獻毫無保留,得到的竟是忘恩負義的回報。羅登得到晉升以及他的名字有事登上《公報》光榮榜,也使這位賢德太太、虔誠的基督徒恍恍不安。如今他當上了陸軍中校,也被封為了爵,他姑姑會不會回心轉意?那個可惡的瑞蓓卡會不會重新得到羅登的注意力?教區長太太代丈夫寫了一篇論述軍功誇張和小人得誌的布道講演稿,由那位可敬的牧師做老展的教導,他本人對內容卻完全聽不懂說了什麼。聽他講演的有皮特·克勞利先生——皮特如今隻帶他的兩個異母妹妹到教堂來做禮拜;至於他們的準男爵父親自然再不會出現於此——現在無論用什麼手段也休想讓這老頭兒拉到教堂裏來和他們一同禮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