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狐貼(1 / 2)

花繚苑外麵緊挨著院牆是五六棵極大極老的槐樹,每年四月間繁花勝雪。花繚苑百草千花中首推第一的花魁月千最愛看那些槐花,白天也看晚上也看,恨不得化到樹裏去了一般。然而也隻有她一襲白衣靜立牆角是能與清風落花相稱。夜色下衣袂飄舉時,竟如私心竊靈藥的嫦娥。媽媽倒也由她的性子,高興什麼時候看就什麼時候看高興看多久就看多久——恐怕是瞧著嵐都一幹文人的麵子。

當朝宰相的幺子費之麒趴在千月閣的雕花小茶幾上問“月花魁,你從前沒見過槐花麼?”——月千是去年初冬才進花繚苑的,故有此問。

她淡淡一笑,“見是見過,卻沒有這樣的。”

費之麒仍然趴在茶幾上發呆,槐樹開的花而已,哪裏的不是一樣?忽然又兀自笑出來,常常說自己是個與眾不同的,看來這個自進苑子第一天起就被京城文人捧上九重天上去的月千,才是骨子裏與旁人不同。

月千並不問他為什麼笑——院牆外麵的槐花是緋色的,如二月紅梅十月霜葉,這些人都看不見。況且有風過時,花瓣卷來微微的墨香。從千月閣的小窗裏恰好可以看見圍牆那一邊,看起來極切近,其實不知隔了幾重輪回的地方,隱約有誰在說笑走動……

看了十來天,槐花幾乎落盡了。

這天夜裏,弦月幾不可見,月千獨自扶著院牆小心翼翼地來回走動,別人早習慣她這樣那樣雞毛蒜皮的癖好,看見了也不以為怪。

仔仔細細來回走了三趟,青灰的院牆上不知何時開了一扇門洞,那一邊是石板小徑,透著微微的光。月千得意地一笑,穿過門洞沿小徑一路小跑過去,裙邊的象牙禁步連串脆響。

沒跑多遠,即聽見女子的聲音抱怨:“晏,蓮花怎麼還不開?”

“哼,小姐你就會想些不合時宜的東西。”晏雖然把方才那女子叫做小姐,但口氣卻是打趣的。

“但是不合時宜很好玩哦,小姐,我們過幾天把梨花染綠色如何?”

“果子乖的。”——原來那孩子叫果子。月千站在忍冬架後麵,吸吸鼻子,差點笑出來。

“你們不要欺負那棵梨樹年幼。”

“什麼話?難道零落你沒有玩得很開心嗎?”——怪道那花是紅的,月千暗自點頭。他本來還想繼續躲一會兒,卻聽見果子說:“小姐,那邊有人。”

“人?”

“有狐狸,”果子糾正自己的話,“九條尾巴的家夥。”

月千想這孩子年紀雖小但也不簡單,加上本來就是過來有事要問,所以從容來到她們麵前。

其中一個站起身把自己的繡墩讓給她,說:“難為貴客了,能找到伶玡莊。”瞅了她一陣,又問:“你可是千月山的月千?”

旁邊的桐木上隻掛了一盞燈籠,院內卻亮得出奇。月千點頭算是應答,猜度她便是所謂的“小姐”。隻見她穿著淡青的衣衫,裙上繡著鮮活的蓮花,行動時仿佛有水波蕩漾為她濯洗凡塵,發際簪著一支如意形的發簪,不知是什麼材質。月千也不能知曉她的姓名,隻好開口問。

“青粼。”她答的時候似乎很有一點得意。

這時候晏拿了杯和酒過來,月千一見就高興起來,“在那邊天天隻有洗杯子的東西,我都不記得‘酒’字是怎麼寫的了。”於是和青粼毫不拘謹地對飲起來,一邊談論著在世間遊蕩所見的種種異聞趣事。談論到不知道多久,月千拍著青粼笑道:“青妖怪,本狐狸活了這千把年,沒想到還能撞上你這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