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蒙楚,斂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斂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那年冬日寒風刺骨,大地一片銀裝素裹。冷冽的風嗖嗖作響,直刮得手肘粗的綠竹彎了身子。彼時符長生方從天界帝君手裏脫身,一身的傷尚未及調養,便被四處追殺。隻好拖著滿身傷痕,逃到了一處不那麼凍人的山穀之中,遇上了他的神。後來符長生才知道,那處山,名曰祁山,山上住著這世上唯一的神——六界之中,以一人為界的真神,祁山辛氏,辛祈玥,也是創造了他的神。
那時的辛未尚是一個不識得愁滋味的局外人,或者說,是一個不懂七情六欲,黑白是非,純淨得若初生嬰孩兒的旁觀者。她創造了神以外的五界,卻一直被遙遙地敬奉著,一直一個人,自然也就不懂。
遇上符長生,是一個意外。
那日她難得下山,便見到了奄奄一息的符長生。她本可以袖手旁觀,那人卻偏偏在昏厥前似有若無地看了她一眼。便是那一眼,辛未想起,這也是個有生命的人,也是自己一手創造的人。就這般死了,是不是不劃算啊?至於符長生,他本是真想就這般死了也無甚緊要的,隻在厥過去前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親切,緊張,還有敬畏。一時沒忍住。抬了抬眼皮,便丟掉了那顆空寂千萬年的心。
濃重的倦意讓他撐不開雙眼,那女子的麵容變得有些模糊。隻記得她著一襲雪色雲錦長裙,衣袂飄飛,與這山間泠泠然若一體,一時間冷清決然。隻偏偏又似乎還帶著股子說不出的柔軟,霎時間柔化了整片淩厲冷冽的山峰。就像是玲瓏剔透的冰塊,本該堅不可摧,卻忽然間變成了柔軟順滑的緞子,依舊晶瑩潤澤,卻少了份堅硬冰冷。
辛未救了符長生,並把他帶回了自己的居所,祁山的山巔之上。她未曾與人有過交流,隻為他治好了傷,便放任那人自己去生活。原以為傷好了他便會離開,不料他似乎是發現了她的臉上終日沒什麼表情波動,開始費勁心機尋些法子來逗弄她,想從她臉上看到些不一樣的神情。隻是辛未終究是獨居的神,對他的諸多行為,一開始隻是不解,久而久之,便是麻木,再沒了反應。
如此數日,兩人相安無事。辛未住在自己的小茅屋裏琢磨術法,琢磨世事,符長生便在屋後的小竹林中琢磨七情六欲,琢磨歡喜苦悲。直到有一日,符長生捉來條魚,學著人的樣子烤了讓辛未吃,辛未一時好奇嚐了口。那是她第一次吃東西,嚐出了點兒不一樣的味道,也便滋生了更深的好奇。她又問了一遍符長生這些日子早已問過無數次的問題:“吾之喜悲本就不隨外物而動,何故執迷不悟?”
那人挑了挑眉,還是如先前每一次一樣,頗有些挑釁意味兒地說了句:“但吾心悅爾。”
聽得此言,便也不再追問,轉而問起了五界中的其他事物,人界的樓閣,仙界的殿宇,魔界的山崖,冥界的河水,妖界的花草……沒見過的,不知道的,都問他。符長生很耐心地一一講給她聽,兩人就這樣,一個像夫子,一個像學生地從日出說到了日落。回茅屋前,辛未回頭看著符長生說:“吾欲下山一遊,明日動身。”
那是辛未千百年來第一次滋生這樣的念頭,她原意隻是告訴符長生自己的決定,卻沒想到他還是跟著她下了山。
初入人界的她什麼都不懂,好幾次闖禍都是他幫忙解決,於是最後也就習慣了兩個人一起的行程。有他陪著,自己不懂的東西也不用再四處碰壁地去想辦法學來,隻需要問一問他,他自有辦法讓她學懂。有一次符長生出門為辛未買吃的,辛未等了好半晌沒等到人,終於忍不住出了門,卻在街上遇上了一群小混混。她一開始不懂,也沒太放在心上,隻想著順其自然看那些人想做什麼,仗著自己的身份,便沒了防備。等到後來意識到他們的不軌之舉,心中終於第一次有了一絲情緒,卻是憤怒,不太好受。她也沒想忍著,索性便發泄到那些人身上。處理幾個小混混自然沒問題,隻是她卻忘了一點,真神創世,這天下的一事一物,皆是她身上之骨血。她雖然神力無邊,旁人也傷不了她,她卻也不可傷人,因為她所傷的每一個人,都是她自己。
辛未受傷了,沒人能為她療傷,隻能等它自己好。其實不算嚴重,可千百年來,她從未傷過,偶爾受這麼一次傷,又想起近日在人界看到那些生病的女子總是百般嬌弱無力,賴在床上不願動彈,便也生出了學學的心思。她其實學得並不像,隻是符長生心裏眼裏都是她,又怎會注意到這些細節?符長生隻看到她的脆弱,她的煎熬,滿心隻剩下擔憂。他試圖以妖力為她治療,卻得知妖力是治不好神的,於是他隻好像凡界中人一般,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噓寒問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