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把文學分為“純”文學與“不純”的文學是科學的分類嗎?究竟什麼是“純”呢?是讀者圈子越小越“純”嗎?前幾年我也讚揚過這種文學,如你所說,是為了掙脫為政治服務的巨大枷鎖(可見,“純”者也並不甚“純”),但如今情況不同了,我就不再讚成,但也不反對,棄權而已。
於:記得你的文章中說,某些更多追求藝術性的純文學之作,也許比直接反映思索現實的作品具有更長久的生命力。然而這一年的情況卻似恰恰相反,一些純文學作品仿佛被人忘記得格外快,即使隻在文學很小的圈子裏,也隻熱鬧一兩個月便過去了,以至到年初,無論作家再怎麼花樣翻新,也很難引起注意。如何解釋這種文學現象呢?
李:這倒恰好證明了我的主張,從整個文學史看,留下來的大部分特別優秀或偉大的作品都不是“純”文學,純以藝術性取勝的總是二三流的東西。你可以再去翻翻我講的那一段。而現在的情況又不同,一些標榜“純文學”或“純文學理論”的人,往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名利之間也。這恰恰是非常狹隘的個人功利主義。那些聲稱“玩文學”的人,何必去發表作品?自己玩玩,朋友們看看,不就可以了嗎?我最近還看到一篇論文,大概有三四萬字吧,但除了罵人之外,毫無內容,而且罵人也沒論證,我真懷疑作者寫這種文章的真正動力或動機何在。
於:的確存在這個問題。《文藝報》今年第五期上陽雨的文章談到文學失去轟動效應的種種文學之外的原因,我以為這裏是否應看到文學自身的原因。我們今天許多作家(有些名氣還很大),無論是做人還是做文,就總的文化素養來說,實與“五四一代”作家相去甚遠。
李:這隻是問題的一個方麵。我以為更主要的還是態度問題。這與“五四一代”作家很不一樣,那些作家非常真誠。無論是為人生或是為藝術,都有各自的真誠,而不是為了出風頭來各種裝模作樣說俏皮話。
於:你說是對文學的態度問題,我以為這態度仍與作家的文化素養分不開。所謂“玩文學”,說穿了,不過是顯示某種貴族氣。真貴族無須刻意顯示,需要顯示恰證明是些假貴族,這裏當然不會有真誠。
李:當老百姓物質生活還非常之差,天天關心物價的時候,假貴族煞有介事自我感覺很好的理論,究竟是可悲還是可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真貴族托爾斯泰能夠在理論上否定自己的作品,在實踐上去編農民讀物,這是我所欽佩的偉大精神。我知道今天我講的會得罪一大批人,特別是年輕的各種名家們,會挨極大的臭罵,但我就是這個壞脾氣,越挨罵越起勁。
於:與沙龍文學同時出現的,還有文學商業化的傾向。這與當前日益活躍的市場經濟有關。你認為在開放搞活過程中,這一傾向是不可避免的嗎?
李:無可避免,世界通病。關鍵在於如何使它有個合宜的“度”。
於:有人預測今年會有不少表現性愛的文學作品問世,目前也確見這樣的苗頭。從讀者市場看,文學之外,一切與性有關的心理學著作也極為暢銷。你怎樣看這一現象?
李:這也與上問有關。答案也同上問。在長期禁欲主義統治之後,這一現象值得注意,更值得仔細研究,找出更好的“度”。目前主要仍是應該突破這一禁區,突破“性”神秘。
於:今天你的談話,估計會引起一些不同意見,不過,你就要去美國了,這些意見一時也不會聽到了。
李:我4月走,11月就回來。請你代為保存一下罵我的文章,回來後再幹一仗。
(原載《文藝報》1988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