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按照李先生的著作,你說中國的傳統思想方法,強調“實用理性”。“實用理性”強調家國天下的集體意識,因此,往往同政治糾纏在一起。這對現在的知識分子還起作用嗎?
李:中國知識分子有“以天下為己任”的傳統。這個傳統有它的優點,但也有它的缺點。這幾十年,知識分子本來可以關起門來搞學術,但政治運動不斷。我們現在需要一批為科學而科學的人,可以不管政治。現在應該允許他們,保障他們。他們報紙也不看,沒關係嘛!他們可以不議政。每個人的能力、氣質、興趣不一樣,人是多樣的。有的人對政治有興趣,那就應該允許他議政。這本來就是中國知識分子的傳統,禁止不住的。
黃:談到個體主義和集體主義的問題,你在書上很強調個體本位的提法,好像很欣賞“五四”啟蒙的作用。可是,社會主義的中國強調集體主義,蓋過了個體本位,造成了災害。你看從理論上和實質上應該怎樣去協調?
李:這個問題比較複雜,是大我跟小我的問題。打仗的時候,個體主義、個人主義就沒地位,自由、民主也提不上日程。但現在不是打仗的時候了。但學生畢業後被分配工作,許多是非自願的,有的要改行,這應當設法改變。
黃:談到知識分子的問題,你說過中國的開放過程至今有六代人。李先生,你大概算是解放的一代吧,請問你們這一代對中國的貢獻怎樣?
李:我們這一代已經犧牲了許多大好時光,我把希望寄托在新的一代。我們比較幼稚、天真,有點理想主義,缺點就是比較死板。
林:我看過李先生一篇文章,形容中國開放過程中的第六代人——紅衛兵的一代,存在實用主義、玩世不恭的弱點。然而,這一代人正是中國的接班人,你認為中國可以從他們身上找出什麼希望嗎?
李:我強調過他們的優點,如沒有框框條條,思想開放,勇於接受外來新鮮東西,並且其中好些人對人生、對社會有深刻的感受和思索,他們當然是中國未來的希望所在。
林:你在香港舉行的講座中說,人生就是偶然,無必然,如有必然,就會變得很神秘。中國一向強調必然性,強調得太大了。馬克思說的一些事情,現在幾十年也沒有必然的實現,這個問題值得深思。你又說到底什麼叫馬克思主義呢?有蘇聯的馬克思主義,有歐洲的馬克思主義,有王若水的馬克思主義,有胡喬木的馬克思主義。請你再跟我們談談,你心裏認為的馬克思主義是怎樣的?王若水和胡喬木的馬克思主義,有沒有出什麼問題?
李:這很難用一兩句話講清楚,在我的一些書裏,例如《批判哲學的批判》、《中國現代思想史論》裏,都做了一些說明,這裏就替自己的書做個廣告,不重複再談了。
(原載香港《信報》1987年8月28日,刊入本書時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