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與初戀有關(1 / 3)

這是一個周六的晚上。正值春末夏初時節,華燈初上,街上車流如梭,人流如織。與那個第一次見麵、也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麵的男子告別之後,許沛珊看了看手機,還不到八點。她不知道應該往哪兒走,幹脆漫無目的地信步。她一邊走著,一邊回想剛才見麵的細節,想著想著嘴角浮現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唉!她在心裏輕輕地歎息了一聲。這是上班之後的第幾次相親了?她想不起自己相親的具體次數,但每次相親的經曆都在她腦海裏留下了一些記憶的碎片。如果把這些碎片拚湊在一起,我們可以大致了解她工作三年以來依靠月老牽線搭橋的感情生活:不乏過客,總無歸宿。

許沛珊認為,自己在擇偶方麵並不是一個特別挑剔的人,她甚至覺得,自己是一個要求很低的人。隻要和自己談得來,隻要有心動的感覺,隻要自己看著順眼,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什麼學曆,工作單位,家庭背景,她覺得找對象時考慮這些實在是庸俗。她覺得,那些熱心給她介紹對象的人根據雙方外在的條件來匹配幸福,這的確是既正確又膚淺。

人們常常根據外在的條件來想象和評論他人的幸福,也通常會根據他人的評判來決定自己是否應該感到幸福。但是,作為名牌大學的醫學畢業生,病理學碩士,現在所在醫院的醫療水平又在國內處於前列,許沛珊並沒有感覺到自己比別人更有資格得到所謂體麵高雅的幸福。

在大學時代,許沛珊的追求者不乏其人。其中也有幾個品學兼優、令人心動的好男生。但即使是在意誌最薄弱的時候,許沛珊都堅持認為,自己的大學時光就應該心無旁騖、一心向學。那個時候她心中有一塊頑石,這塊頑石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這塊頑石不允許她讓自己過得更快樂、更輕鬆、更隨心所欲。

初二那年,父親在一場車禍中喪生,雙胞胎哥哥不顧母親和她的強烈反對,不顧班主任老師的反複勸說,一意孤行地輟了學,放棄了優異的學業,到鄰村的工廠打工,貼補家用、供自己親愛的妹妹讀書。母親這些年麵朝黃土背朝天地辛勤勞作,哥哥不停地到各種地方打工。他們一邊照顧年邁多病的爺爺,一邊供應她上學,其中的辛酸是難以言表的。每每想到這些,對母親的心疼,對父親的思念,對哥哥的愧疚都會讓她湧起一陣陣的自責,讓她不住地反思自己有沒有辜負親人的付出,有沒有浪費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所以她覺得那些卿卿我我的同學太幼稚,太不了解人間疾苦。

當她步入大學校門的那一刻,她的心情激動而鎮定。她感覺自己終於真正邁出了改變家人生活狀態的第一步。隨著五年大學時光的點滴流逝,她的這種感覺越來越真實。

醫學院校的大學生無疑是各類大學生中最刻苦用功的一個群體。他們入學時和別的大學生一樣對醫學一無所知,忽然要記憶那麼多枯燥繁冗的醫學術語,要解剖冷冰冰的屍體,要用活生生的兔子、蟾蜍做實驗,要麵對那麼多被病痛折磨的病人。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要不斷地克服恐懼和自卑,不斷地說服自己選擇的是最神聖的職業,要不斷地強迫自己一遍一遍地記憶浩如煙海而又十分陌生的醫學知識。當病人在醫院裏見到一個實習生時,他常常會對實習生投去不信任的目光。而這個實習生此刻心裏想的卻是我應該怎麼做才對病人康複有利,我還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夠規範,今後獨自麵對病人時我應該怎麼做。

許沛珊在大學附屬醫院實習期間,受到很多帶教老師和病人的喜愛。她工作時非常積極主動,彙報病例時經常會提出自己的獨到見解,對病人溫和而富有耐心。有幾個科室的帶教老師在她出科時還特意請她出去吃了一頓飯。

其中有一個老師姓杜,杜老師在吃飯的時候和她談到畢業後的去向,問她有沒有考研的打算。許沛珊當時以開玩笑的語氣很肯定地說,她想早點工作,不想繼續當寄生蟲了。杜老師以理解的口吻說,我看你是個懂事能幹的好孩子,為家庭考慮也是對的,不過以你的成績,不考研有些可惜。你的觀察理解能力和記憶力都很強,善於歸納總結,對工作中的問題有鑽研的韌勁,但是你缺乏一個好的老師來指導你。你好好考慮考慮,如果有了考研的想法,我可以向一個很好的老師推薦你。

杜老師的一席話讓許沛珊著實認認真真地思考了好幾天。其實她內心深處一直都有繼續深造的願望,她是那種做什麼都想做到最好的人,她有刨根問底的癖好,而這正是優秀醫學生必須具備的素質。但是,對親人的牽掛又讓她時時提醒自己必須盡快地去回報他們,去照顧需要她照顧的人們。再讀三年的碩士研究生就意味著母親和哥哥要繼續辛苦三年,她實在不允許自己做這麼自私的事。

許沛珊給家裏打電話時沒有提到這件事,倒是哥哥主動問起了她。哥哥說,珊珊你畢業後想不想考研?咱們村的亮亮前幾天回來我遇到他了。他馬上就要碩士畢業了,又考上了博士,聽說老師安排他到國外做課題呢。你成績一直都不錯,也考考試試吧!

許沛珊故作輕鬆地說,哥,我再上幾年你就更娶不著媳婦了!哥哥一邊笑一邊很認真地說,哥這麼帥,這麼能幹,什麼樣的媳婦找不到!倒是你,老大不小了還沒有護花使者。哥已經替你打算好了,你大學畢業就去讀研究生去,正好在學校裏找個稱心的。我聽說研究生可以考公費的,你使使勁就考個公費的,這樣你就不用太擔心給家裏增加負擔了。咱爺爺和咱媽由我照顧,你安心上你的學就是。咱們好不容易上了大學,那就一鼓作氣上完它!

母親在旁邊幫著腔,說珊珊你就聽你哥的,考研究生!

掛了電話,許沛珊感覺自己似乎有些釋然了。既然哥哥都這麼說了,那就考考試試?許沛珊想,這些年哥哥的心裏一定還深藏著大學夢,當年他的成績和自己一樣好,責任感讓他做出犧牲自我的選擇,但天資聰穎的他又怎麼可能甘心。自己的求學經曆一定讓他有一些感同身受的感覺,或者說,哥哥已經把自己的一部分夢想放到了自己的身上。

做出繼續深造的決定後,許沛珊感覺自己還是自私了一些。母親和哥哥鼓勵的話讓她內疚感少了一點,但這難道就是自己不去早點回報他們的理由嗎?但是此時她考研的願望已經很強烈了,所以就反複地勸慰自己說,如果我上公費研究生就不會增加他們的負擔,再說爺爺和母親的身體還可以,哥哥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稚嫩的少年,已經是個值得依靠、掌握了多種謀生技能的男子漢了,自己也不用象過去那樣擔驚受怕了。

做出考研的決定以後,許沛珊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選擇方向。她非常熱愛臨床工作,非常喜歡解除病人痛苦之後的那種成就感。但是,她時常感覺臨床工作是浮在疾病表象之上的。病人出現了任何症狀,臨床醫生都需要讓病人去做各種檢查,比如發熱了最起碼讓病人查個血常規,比如肚子痛很可能會讓病人去做X光透視。沒有這些輔助檢查手段,臨床醫生雖然可以望聞問切,雖然可以根據病人的各種表現來推測病情,但終歸不是直接最有說服力的診療依據。

在很多科室實習的時候,查房老師在病床前最經常問的就是:病理結果回來了嗎?病理診斷是什麼?病理報告有沒有淋巴結轉移?病理說腫瘤切幹淨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