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她的家境後,我沸騰的心馬上冷卻,因為那時我雖然是醫生,卻隻是無名小卒,每天隻能糊口,不要說償還以前的外債呀。
在寂寞的日子裏,我寫了一封情書,準備寄給她。打聽幾次,還是不知道她的詳細住址。我隻好含著熱淚把那封信慢慢地燒毀,望著隨風揚起的灰蝴蝶,我在心裏默默祈求她幸福一生。
不久沈媒婆來上門為我牽線搭橋,被我拒絕。她說:“為什麼啊?姑娘很好的呀。”我說:“奶奶曾經替我算過命,讓我娶外地媳婦。”
1939年,沈媒婆真的給我介紹一位外地姑娘,像我這樣窮的男人不能再挑三揀四了,所以就應承下來。在洞房裏,我挑起她的頭巾,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到了一張似曾見過的美麗臉龐。我說,你好麵善。她笑了,我們不是在雪地上見過麵?我一愣,高興得差點跳起。她又說:“日本鬼子打進來了。父親逃到在南京氣象台工作的哥哥那兒。我與媽媽在鄉下,如今聽說日本鬼子要搶花姑娘,把我們母女倆嚇得天天做噩夢。她後悔死了,因為以前許多富家子弟來提親被她婉拒。現在沒什麼要求,隻是對方是小夥子就行。我提出一個條件,小夥子窮不要緊,要當醫生。”
窮病人
22歲那年,師傅搬到大上海開診所,生意很好,邀請在塘棲診所的師叔呂方岩過去幫忙,塘棲診所交由我來打理。剛來塘棲,我業務不多,來看病就醫的大多數是窮苦人。有錢人不會找我這個沒有知名度的小青年。不管什麼病人,我都把他們當作朋友、親人一般對待。
一天暴雨,門口立著一位50來歲的病人,他哆哆嗦嗦不敢進門。我笑著說:“來,快進來。”那人叫阿時,家住宏畔麻灘,他患絲蟲病,俗稱大腳瘋,一隻腳比兩三隻還大啊。我給他包紮後,開了藥,他隻癡癡地笑。後來他捧著我遞給的藥品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我問:“你還有什麼事?”他說:“你不能給我藥,我沒錢呀。”我打量他一下說:“沒錢就算了,你把藥品帶走吧。”他把腰彎成蝦米樣,連聲說謝謝。好長時間過去他還站那兒,我抬起頭,他突然走近說:“你是好人呀。我跑了其他診所,他們聽說沒錢就把我往外轟。我的腳癢得實在難熬,所以進來沒敢說實話呀。”天黑了,外麵暴雨在狂風中沒有停息,我就留他在診所裏吃飯、過夜。這個阿時,在我這裏看了四五趟後痊愈了。他送來一塊匾,上麵寫什麼內容我記不得了。
一天,女兒從菜場回來說:“街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位女精神病人,誰也不知道她是哪裏人,她的兩隻手都已經爛掉了。”我很少出門,對女兒說:“你把她找來,我幫她治治,減少痛苦嘛。”不久女兒把她帶來了,她蓬頭垢麵,手腕上的膿血直往地上滴,骨頭露出在外麵。我小心地幫她消炎、包紮,還送她一包藥。女人四十多歲模樣,可是走的時候一蹦一跳的,嘴裏唱著我們聽不懂的山歌。女兒說:“她腦子有病,給藥她會用嗎?”我說:“不管她用不用,這是我做醫生的天職啊。”以後的日子裏,她總是來診所門前探頭探腦地嘻嘻笑,我幫她包過幾次。後來她突然消失了,再也沒有人在鎮上見過。
去年夏天的一天,診所來了一對外地夫妻,男人抱著一位四五歲的男孩。原來孩子不小心被沸水燙傷了手,他們去過大醫院,一次要三百多元,而且治療得一個多月,他們是剛出門打工的,哪有那麼多錢?聽說塘棲有位沈子華老醫生,醫術高明,費用低廉,幾塊、十幾塊能看病,就趕過來了。我打開小孩被包紮的小手,那是一隻如熟蘋果一樣的小手,火紅中透著紫紅。我仔細的察看、包紮、配藥,男人問我多少錢?我說:“算了,你們日子不好過。”女人堅持要付錢。我說:“行,不過待孩子痊愈後,我收。”大概20多天後,孩子的小手差不多恢複了,那對夫妻又要付錢,見他們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我心酸了。可是他們再三堅持付款,我隻好象征性收了點,我不能讓他們失去自信、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