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新貴惹秋風一場沒趣 寒儒辭鄉館百事難成(2 / 3)

自覺不好停留,叫一個人守著行李,他同來得向吏部宅子裏來。隻見門上也是貼著一張逐客的大告示。他替把門人說了,把門的怎敢傳稟到來將進去?將幾扇大門裏麵頂將起來。丁協公道:"這光景甚是欠雅,也不必驚動那老兒罷。簇新舉人受恁場屈氣,莫不是前程有些蹭蹬?這個兆頭不妙。也再無顏在南京城中搖擺,快回去收拾起行,過了會試,再作道理。"來得道:"這也說的是。"正是:自掃門前雪,休貪上溯船。

未來休錯過,已去莫留連。

即日打貼行李,過了揚子江,到浦口寫了轎馬,一行人往北進發。隻有丁協公心下總是不快,道:"我止料是徐鵬子來報複,若果是他,受這場屈辱,也不為過。怎麼無端無影,受這些人誣陷?這等看將起來,進士是不可不中的。我這進京,憑你鑽天過海,設法謀中一個進士,免得受人摧折,再來報複這口氣不遲。"從此,一路上又是想著謀為中進士了。

不幾時到了北京,他一尋了寓處,足跡也不曾停,每日東奔西闖,會客飲酒,料也無心看到書上。那曉得他做人滑溜,見事乖巧,通關打竅是他最在行的。況場屋裏麵,又是輕車熟路,不被人瞞耍,不知不覺進了三場。及揭曉那日,也不知弄甚神通,竟中了低低一名進士在榜上了。京報到他寓所,他也是上等的齎發,又附書報子回家。

他家中熱鬧自又不同,不必細說。到殿試殿了三甲,是知縣行頭。在北京張蓋坐轎,每日赴觀政衙門,歡歡喜喜在京候選不題。正是:一朝平步上青雲,幾個全身娛白首。

卻說徐鵬子受莫推官箝製,不許他開口,革了前程,受了刑罰,發下重監裏,勒他償春櫻的命。在他簷下,敢不低頭?

隻有渾家王氏,典衣賣釵,日日送飯與他吃。這莫推官又是有作為的,誰敢在別處伸冤?隻得隱忍待斃。整整坐了三年監,直等莫推官升任去了,才寄信與王氏,叫他賣了住房,托個大分上救他出來。王氏連忙寫了個此房出賣的帖兒貼了。恰好本地一個鄉官,新推北直巡撫,那新任的推官,是他門生。王氏托人將情款與他說了,那鄉官道:"既有房屋,不消轉賣。我目下正要買屋與相公們看書,就叫牙人合了價錢與我,我去說這情麵,包管你手到病除。"王氏老大歡喜,隻得自家搬到後門一間餘屋住了,將房契送與那鄉官。鄉官即時發書與推官,推官原看得這宗案卷是個沒傝僑的,領了分上,輕輕的把徐鵬子放了出來。正是:仲尼旅人,文王明夷。

數過時可,藥到病移。

徐鵬子出監來,與王氏抱頭痛哭一場。徐鵬子道:"這丫頭不知走到甚所在去,陷我受這幾年苦。又不知前生前世與老莫甚麼冤家,幫他父母說話,勒要償命。若不是升任的快,我終久被他磨貶死了。"王氏道:"如今世界,講不得道理,你隻好收伏你的尊性,挨過日子罷了。"卻說徐鵬子革了前程,毫無生事,卻革不退他腹中本領,隻得與渾家商量,謀一堂蒙館度日。即與一個鄰老計議,那鄰老道:"如今新例不同。邀定學生,就要先生備個東,去請那些主人來批關方妥。我替你一麵邀,你卻一麵備東道之資。"鵬子道:"這也說得是。"隨與王氏商量,脫了王氏身上一件青布褂,當了二錢銀子,買了些酒果之類,央煩鄰老去邀眾人。

果然一邀也有十七八位主人來了。

隻見他:賣菜的短褂隨腰,挑擔的破肩連頂。種田的兩隻泥腳未曾幹,算命的一部摣須連口臭。行醫的不分蒼術生陳,說媒的開口東張西李。做燒賣的渾身米屑,當廚役的遍體油飛。充皂隸的高步上坐,做裏長的尖帽青衣。一個腰彎齊吆喝,兩頭板凳各高低。

這幾位主人吃了酒果,就批了關。共有十七、八個學生,束脩隻得十二兩,輪流供飯,擇期開館。那日隻見也有十一二個大小長短的學生來,又央那鄰老去邀那不曾來的學生。回來說道這個供不起飯,那個怕無束脩。這個推說學生害病,那個道學生小,路遠難行。算來隻有七八兩銀子的束脩。鵬子也無可奈何,隻得將就坐下。怎見得:這邊教"天地玄黃",那邊問"趙錢孫李"。"上大人"、先賠去紅土一包,抄雜字、哭不見白紙半頁。

輪流供飯,上餐蘿卜下餐蔥;略動竹批,叫了爹娘又叫舅。正是傀儡台上老法郎,喊破喉嚨沒湯水。

徐鵬子教了兩個月,叫支些束脩與師母買米,大家一齊推說等麥上送來。及至到麥期,又去催促,這家送些麥粉來的,那家送些瓜菜來的,都是準算學錢,七湊八補也討得爛低錢三四千文。剛到六月上,學生又去了大半,說是天時幹旱,自家沒飯吃,那裏還有錢請先生。徐鵬子守定四五個泥孩子大小的學生,濟得甚事?隻得索性辭了。徐鵬子自失館之後,光景越發不堪。

冷飯稀羹,有一頓來沒一頓;破巾穿履,有半邊時少半邊。

麵上老皮,腫起堆三寸之厚;手中搔爪,灰飛上一尺之高。對人前少言寡語,顧自影短歎長籲。誰說他是飽學秀才,當年做過了風流公子?

那徐鵬子在落魄之時,毫沒個人翹采他。那日正落落莫莫,一個人在街上走,隻見一個人走來道:"徐先生那裏來?"鵬子認得他是衛裏的識字,前日也有個兒子從他教書的。鵬子道:"無事閑步。"那識字道:"散館之後,也曾尋些事路未?"鵬子道:"不曾哩。"識字道:"有個遠館,不知你肯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