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很好.不愧是九現神龍戚少商.\"
白衣人口中輕輕讚歎,眼裏卻是一片生冷淩厲,幾乎要令人不寒而栗.說完這句話他也就不再開口,小心抱起膝上古琴,白色衣袂在空中一飄一轉,人已如飛鴻杳杳遠去.隻留下戚少商一人在原地,擰著修長的劍眉久久矗立.
夜幕已然垂下,溫柔的將迷離的星子推到身前。隔了一層不可名狀的隱隱屏障,諸天星辰流動著泠泠的水光,悄悄窺視著大地,無限憂傷。
厚重的掛毯卷了起來,鄰水的窗戶被打開,從外來飄來渺渺的水汽,以及似有若無的暗香,充盈在人的鼻尖袖底,清幽淡雅,如同來到遺世的仙境,說不出的恍非人間。
顧惜朝從窗裏探出了頭,目光在池塘裏的殘荷上轉了一轉,唇邊浮起一絲莫名的笑意。蒙朧的燈光下,他的笑容恬靜而安詳,仿佛塵埃落定時,那一刹那的滿足和舒暢。清秀的臉半掩在窗子的陰影之中,卻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晦暗,映得這笑容也有些模糊,似乎隻是別人的錯覺,因為無論如何他此刻都不該有這樣悠然的情緒,尤其是在知道,那個人即將到來的時候。
這是不正常的。瑩華警戒的提醒自己,纖細的眉毛不著痕跡的蹙了一蹙。顧惜朝不是一個會乖乖聽話的人,更不是一個會甘心認命的人,通常他表現的越溫順,就越有可能在你不注意的時候狠狠給你一刀,讓你痛不欲生。
這並非是道聽途說,而是真真切切血的教訓,是用無數人的鮮血取得的教訓。在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敢小覷顧惜朝,無論他處在怎樣的弱勢,隻要他還活著,就沒人敢輕侮他。
可是,偏偏這樣冷酷狠辣的人,卻總有人不顧一切也要護著他,把他當成手心裏的寶,全不管自己是在養虎為患。
他究竟有什麽好,值得別人如此相待?傅晚晴如此,大公子如此,就連最不近人情的老爺也對他另眼相待,青睞有加。這樣想著,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站在門口,目光幽幽的,暗暗的,落在了顧惜朝身上。
沒有人知道,在她注目於顧惜朝的時侯,有一人俯在不遠處的牆頭,也正向這邊張望。那雙亮若星辰的眼睛,在看到顧惜朝的身影時,閃過了難以置信的神色,隨即是狂湧而上的欣喜,太過強烈的感情,以至於連他持劍的堅若磐石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強自壓下衝出去與他鄉相見的衝動,他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看著那個修長高挑的身影靜靜立在窗前,不說,不動,麵無表情,而星光熒熒,扶搖而下,為他異常瘦削的輪廓鍍上一層淡淡的銀芒。他就這樣站在那裏,站在夜風吹拂的彼方,不複圓潤的倔強下巴微微揚起,光潔的額前飄著幾綹纖細的卷發。灩灩星光裏,他的肌膚溫潤晶瑩,幾欲透明,如同天下最無瑕的白色玉石,唇卻是相反的紅,淡淡的紅,柔柔的紅,淺淺的一抹,清晰的如同胭脂海裏的水色。
在明亮的星光下,他的一切他都盡收眼底,目不轉睛的看著,不肯有絲毫的遺漏。
隻是,他看不清他的眼神。不知道是月還是星,是黑暗還是光明,是有什麽阻擋了他,令他看不清他的眼神。就像他的心,靜靜沉在無人能夠觸及的地方,陰暗寂冷,怎樣都暖不了,怎樣都看不清。
那一刻,有一種久違了的酸澀感湧入他的眼中,然後在心底不住翻絞,深切而入骨,激烈而纏綿,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吞食掉。
顧惜朝。
你還活著,和我一樣,雖然不快樂,但至少還活著。
顧惜朝。
惜朝。
三年了,已經三年了,隔了整整三年,我終於,又見到了你,又見到了,還活著的你。
惜朝。
我好高興。真的好高興。
“煙籠寒水月籠沙。。。”
一片幽秘的寂靜中,顧惜朝忽然開口,曼聲吟了一句詩。然而隻吟了一句,他就停下了,頭側了側,眼波輕轉,微微一頓,聲音轉為低柔,“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一首《江城子》,幽幽吟來,極盡纏綿刻骨之情,卻是哀而不傷。
這一曲,聽在瑩華耳中,隻能覺出他是在悼念亡妻,心中一片黯然傷神。但聽在那潛伏之人的耳中,卻是不可自抑的微微一震。
他知道,傅晚晴的死是他心中永遠的傷,所有人都知道,傅晚晴的死是顧惜朝心中永遠的傷。這是事實,不容反駁的事實。
但是,這曲子裏,不僅僅有傷,還有謀。
別人或許聽不出來,但他決不會聽不出。因為他是顧惜朝,而他,是戚少商。
他們是知音,是任何人都無法代取的知音。朋友不可以。妻子不可以。兄弟也不可以。
知音少,弦斷誰人知?
在這個世上,如果連他都不能明白他,還有誰能明白?
然而可悲的是,他明白他,卻無法認同他;了解他,卻不能輔助他。
道不同不相為謀。
隻要他還有想飛之心,隻要他永遠卸不下心中俠義的重擔,他們就免不了要相對。
所以他們。。。注定隻能是敵人。
此刻,他能從他的聲音中聽出傷,卻還有不願再傷。是因為傷得太多了,也是因為足夠的哀傷過後,是時候振作了。而這振作卻不知要用什麽樣的犧牲來達成。一想到這裏,戚少商的心都涼了,嘴裏一陣一陣的發苦,不知該如何是好。
惜朝,難道我們真的隻能是敵人嗎?真的。。。要讓我再一次傷害你嗎?
惜朝,我該拿你怎麽辦?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