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三月,春滿江南。
彼時到了戶外,一抬眼一低眉,都是數不盡的風流美景。
淺草還未沒馬蹄,亂花早已迷人眼。行行秋雁樂南飛,天高地遠皆是緣。
江南的風光,總是令人向往和留戀的。而不同的人,想得到的自然也不盡相同。
文人騷客愛的是它的軟與媚,柔與雅,就像明眸皓齒的豆蔻少女,從雲間水霧裏走出來,一身薄薄的濕意,幾許纖弱,幾許綺旎,幾許纏綿非惻,隻輕輕一個煙波,就能把瀲灩的泉直流入你的心底。而孤燈夜盞,紅袖添香又是另一份溫柔繾眷,兩兩相望,執手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相較之下,那些性子豪爽的遊俠豪客則要直接許多,也實際許多。和他們在一起或許沒有風花雪月的情調,卻自在而安然。畢竟他們喜歡的是痛快,求的也是痛快。一諾千金,一擲千金,不過博君一笑,快意一朝。
不過,也有這樣一種人,下江南不為玩不為賞,而是為了辦正事。但這並不表示他就該小心翼翼的隱藏行跡,像某些同僚一樣處處縮頭縮尾避人耳目是不?
至少,對戚少商而言是沒有這個必要。他的名氣太大,大到已經成了一種負擔,大到整個江湖沒聽過他名字的人屈指可數,若刻意裝扮不僅落人話柄,也會引起某些有心人不必要的誤會。其實誤會也就誤會了,九現神龍戚少商從來都是光明磊落心智堅定的人,不會為了旁人無關緊要的三言兩語,而輕易放棄自己堅持的東西。否則,碎雲淵上那座毀諾城也不會屹立至今,而城中的那位江湖第一美人也不會等待至今。
正應了那句老話:得到的越多,失去的也越多。隻是,得到的與失去的孰輕孰重,有時恐怕連自己都無法完全明了吧?
世事無常態,庸人自煩惱。隻要你還活在這世上一天,就無法免俗,就免不了要為了一些人一些事去奮鬥,不管這些人或事將給你帶來什麽,你唯有坦然接受,才能得到解脫。
就像現在,九現神龍戚少商戚大俠戚大當家不拘一格的窩在一間破到不能再破的小廟裏躲雨,尚且能夠一臉安然的倚門抱劍欣賞廟外迷蒙的雨景。
景,自是好景。煙雨迷離惹人相思,林木如海風送清音。一眼望去,天地間皆是無窮無盡的飛白,側耳聆聽,四下裏都是花鳥魚蟲的絕唱,帶著某種幽秘的氣息,義無返顧的拂上人的臉,拂上人的身,拂上人的心,要讓那迷醉的眼癡癡追隨,永不相離。
劍,名為“癡”——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能夠使用這把劍的人,不僅要懂得癡,還要懂得必要時須得揮劍斬癡。不僅要斬別人的癡,也要斬自己的癡。
於是,一把癡的劍,一個癡的人,在這江南三月永不休止的和風細雨中站成了一道癡的風景。此情此景,怎不令人觸景傷情?
戚少商已經站了足足一個時辰,從雨開始下到如今漸漸的要停。他並不是不能夠冒雨疾行,九現神龍戚少商的威名本就是刀裏來劍裏去,拚死拚活掙出來的,區區小雨怎能阻他分毫?隻是,在這樣一個陰霾的天氣,來到了這樣一片樹林,見到了這樣一座破廟,那下得沒完沒了的雨絲仿佛化做了牽纏而迷離的網,籠罩了他的身心,讓他沒由來的,從骨子裏湧出一種說不出的疲倦。
剪不斷,理還亂,絲絲縷縷,扣人心弦。
是真的累了吧,戚少商捫心自問,輕輕歎了口氣。那一場早有預謀的背叛,那一路綿延千裏的追殺,顛覆了他的整個世界。然而,你追我逃刀來劍往血流滿地屍橫遍野,多少不該死去的人死去了,多少不該流的血流盡了,隻有他們這幾個血腥殺戮開始的源頭依舊活到了最後。多麽諷刺啊,該死的人沒有死,不該死的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了下去。縱使他沉冤得雪,那些為了他而失去生命的無辜人也再不會活過來了。而他能做的隻有憑空悼念,甚至連親手為他們報仇都做不到。
戚少商知道,他是大俠。他自己也說過,道義有千斤,大俠擔八百。所以無論如何,他這一生,注定不能隻為自己而活。
耳邊忽然傳來極細微的聲響,戚少商心下一凜,身形卻不動,隻英挺俊朗的臉微側,一雙深湛清明的眼睛看向林中。有一會,不遠處的樹林裏才隱約顯出一輛馬車的身影,車未到,簷上風馬相互敲擊發出的清脆聲響已經迫不及待的傳入人的耳朵裏。待到馬車大致曝露在他眼中,戚少商抱劍的手不著痕跡的緊了一緊。
一輛馬車自是不能讓九現神龍生出戒備,令戚少商感到威脅的是駕車的人。那人衣著極為樸素,樣貌也平常,駕車的動作極為熟練,顯見是個老手。不懂行的人見了,隻當他是個好把勢,但看在戚少商此等高手眼中,隻覺這人全身上下都守的甚是嚴密,竟是個不為人知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