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穴上那道深溝溝兒,在他額頭的左側,楚楚可見,用手觸摸到了。陌生人總要多了上一眼,熟人不妨也要問上一問:是怎麼弄的?他神兮兮的,一笑了之,不作回答。每每這時,他心裏卻隱隱作痛,竟坐臥不安起來。
其實,那道深溝兒,至今有30餘年了。是他埋藏在心海裏的秘密。無人知,沒人曉。星轉鬥移,歲月流失,那“記號”,越發膨膨脹脹,那道深溝溝兒越發變大變紫,逢上雨雪天,癢癢的,若不說出那“溝兒”的來曆,大有當人不讓的味道。他有點惶惶然,愕愕然。
那天,他六歲的孫子,一手摟住他的脖子,一手指著牆上一張穿戎裝發了黃的照片,奶聲奶氣地問:“爺爺,你頭上那道溝溝兒是壞蛋打的嗎?”說著,用稚嫩的小手摸了摸,“還疼嗎?”
霎時,他那張闊臉漲乎乎的,頭埋得低低的,羞愧得無言可答。吭哧老半天,才擠出了幾個字,“不__不是。”可孫子並不善甘罷休,刨根問底兒,繼續問:“爺爺,是碰的吧,還疼嗎?”他無法回答,便遞給孫子一支玩具手槍。孫子接過槍後,繃著小臉,童聲童氣地高喊道:“快舉起手來,別動。”衝他的太陽穴“嘟、嘟、嘟”打了一梭子。頓時,他臉生慍色,照著孫子的屁股蛋拍打了兩下。孫子哭得很傷心,他抱起孫子,不安地說:“爺爺不好,爺爺-不好!”他說這話的時侯,手抖抖,腿顫顫,大滴汗珠從太陽穴那道溝溝兒流了下來,用手擦了擦,哄著孫子,腦子裏卻飛馳到那遙遠的年代,竟微閉眼睛,那個令他不寒而栗的畫麵浮現眼簾。
那年他20歲,高考落榜,抱著美好的憧憬,從內地到素有“高寒****”的大興安嶺當兵修鐵路。乍開始,他卻吃不了那份苦,看看周圍是山連山,嶺連嶺,帳房前是密密麻麻的落葉鬆、白樺樹,幹的是粗拉活兒,推小獨輪車,填土鋪路,一天到晚鬱鬱悶悶。他想泡病號,混日子,又怕老鄉說鹹道淡的。於是,他想來個“自殘”,就可以打道回府。果真他這樣幹了。
那天晚上,月冷星稀,輪到他站崗,一伐子彈上了膛,對準左手開了槍,不知是緊張的緣故,還是蒼天有眼,隻是在他的左太陽穴上留下一道4公分長的深溝溝兒。這下子,他滿以為能回家了。誰知,連長找到了他,用灼灼的目光瞅了他好一陣子,既心疼又埋怨地說:“布玉同誌,傷得不輕吧,多休養幾天。”連長瞅了瞅他,意味深長地說:“思想可不能再留號呀,今後別再發生槍走火的事故啦!”
從此,他真的在部隊留下了,像條漢子,幹得不錯,一直幹到團長轉業。
到地方後,他坐過機關,後到一個瀕臨倒閉的企業。有人勸他不要去,沒勸住;還有人說他是自找苦吃,他說不。他總是習慣地摸了摸太陽穴上那道深溝溝兒,沒有叫屈喊冤,而是咬緊牙關,硬是挺了過去,企業出現柳暗花明。
他知道人的本性,有真誠的一麵,也有虛偽的一麵,關鍵是怎樣對待了。可能虛偽的一麵是隱私,是缺點,甚至永久地埋在心底,不敢公布於眾。他是屬於哪一種呢?他也不太清楚,反正這一樁心事,鎖在心靈的深處,塵封起來,連他的家人都不知道。
太陽穴上那道深溝溝兒,蓋不住,填不平,定格在那張闊臉上,永遠是家人乃至友人的一個謎。
他把這事兒的真實情況,早早寫進他的遺囑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