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德四年,元夜。
“娘親,那座宮殿好高好亮,為什麼我們不能去那呢?”年方四歲的婉兒仰著小腦袋一臉向往,癡癡的望著遠處的大明宮,眸子裏閃著豔羨的的光。
聽到婉兒的話,燈下縫衣的婦人眼神暗了暗,將手中的繡花針在發髻上抹了抹,抬眼望著那座燈火輝煌的宮殿。端的是觀宮看殿百千間,皇家氣派餘驚歎。婦人的眼神忽而變得飄忽起來,曾幾何時,她也曾是那殿中的賓客,頭戴珠翠,遍身羅綺,可謂風光無限。而今……婦人環視了一圈昏暗潮濕的屋子,屋內隻一盞螢火忽明忽暗,於斑駁的牆上投下變了形的影子。歎了口氣,婦人向婉兒招手,將她摟在懷中,看著女兒朗若皎月的麵龐,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心中不免又喜又悲。她愛憐的看著婉兒,開口道:“孩子,每年元夜,皇上會在大明宮設宴,邀請長安城內的世家大族入宮同樂。而那,是現在的我們所不能去的。但是你要記住,曾經我們是那殿中最尊貴的賓客,娘相信,總有一日,你可以重新回到那個位置上。因為,你姓上官。”
婉兒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年幼的她並不能體會這個姓氏所代表的的含義及榮光。可她卻記下那座燈火如晝的宮殿,直到很多年後當她能夠頻繁的出入那座宮殿時,她才知道那份繁華背後的蒼涼與無奈,唯一不忘的也隻剩下那份幼年時的心情了。隻是在這個夜晚,小小她的在心裏埋下了一顆叫權利的種子,隻是現在的她還不明白罷。十年後,西宮掖庭局。
“鄭大妹子,鄭大妹子……”回廊上李大娘邊走邊喊,推開了回廊轉角的一扇門。“婉兒,怎麼就你一個人,你娘去哪了?”李大娘環視了一圈屋子,隻看見婉兒一人在窗前看書。隻見那窗前的女子,十幾歲的年紀,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頭無翠飾,隻身著一身淡色襦裙,明明是宮內最為普通不過的宮女服飾,偏穿出了幾分超然出世之姿,已隱約可見日後的國色天姿。如瓊枝玉樹,開於天闕瑤池畔,盡得天地之精華;又似美玉生輝,落於東南一隅,散發著淡淡華彩。
“是大娘啊,快請進來。娘親今早叫管事姑姑找去了。您若有事不妨告訴婉兒,等娘親回來我再轉告她。”婉兒說著放下手裏的書,起身為李大娘倒了一杯茶。
許是走得急了,李大娘也沒推辭,大口的喝了口茶才又開口道:“可是件大喜事,前些日子你娘不是替珍妃娘娘繡了一條帕子嗎,珍妃娘娘喜歡的緊,說是要賞你娘呢。這不,叫你娘去回話呢。”
“大娘放心,我會轉告娘親的。說起來還要謝謝大娘,若不是大娘給了娘親這個活兒,娘親也不會得到娘娘的青睞,婉兒在這替娘親謝謝大娘了。”說罷,婉兒福了福身子。
“你這孩子倒是懂事,得了,我再去找找你娘,你娘要是回來了,記得和她說聲。”幾句話說得李大娘眉開眼笑,扭著肥胖的身子又匆匆走了。
“婉兒曉得。”婉兒低頭應了句。
“喜事。”婉兒理了理因久坐而起皺的裙裾,看著李大娘走遠的身影幽幽開口。若是當初,她定然是感激的,隻是在宮裏久,那還有那份赤子之心,豈能不知這些人心裏的想法。便是這小小的掖庭局,勾心鬥角都未曾停過。娘親這次被珍妃賞賜,更不知道會招多少人嫉妒。搖搖頭,婉兒坐回窗前,拿起書看了起來。有些事她現在無能為力,但是她需要為今後做好準備。以前她不能理解上官這個姓氏背後的含義,而現在終於明白娘親欲言又止的背後實在有著太多的辛酸與苦衷。
婉兒望著自出生起,便看著的那一方天空思緒飄得很遠,她想起了娘親曾說的話。上官一姓是個久遠而榮耀的姓氏,它的起源要追溯到王朝的誕生之日,“不羨天子詔,願得上官見”說的便是上官一族早年間的盛況。但即便是滿門公卿,三代帝師,一朝失勢,如今不也隻剩娘親和她兩人相依為命嗎。她從小長於掖庭,由於身份低賤,她甚至不曾走出過西宮。說到底不過一個權字罷了。
正想著,思緒被一陣推門聲打斷。見是娘親回來了,婉兒站起身道,“娘親,喝杯茶罷。可見到李大娘了。”婉兒端了杯茶給進來的婦人,那婦人穿著一件略嫌簡單的素白色的長款袍子,莫約三十六七的年紀,容色清秀,眉目間與婉兒甚是相似,依稀可見年輕時姣好的容貌,隻是眉尖若蹙,像是籠著散不去的愁緒。以前她是鎮國公夫人,一品誥命,如今她隻是掖庭局裏普通不過的婦人——鄭沛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