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我成了他的妻子。我可以名正言順地占著他的眼神、他的懷抱、他的全副注意力。我可以開開心心地為他打理家中的每一件事。幸福?不,不夠,幸福不足以形容我心中的滿足與快樂,那是遠遠超過幸福與快樂的絕美感受。
世事並非總能如願,另一方麵,曾雨柔,我終於可以確定她就是我的姐姐,可她卻不願與我相認。我知道她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和弟妹。我並無意要改變什麼,在這世上,我隻有她這麼一個血脈相連的親人了,我隻希望她能給我一點點關愛,隻要一點點。
就要熬過北平酷熱幹悶的盛夏了,風中總算帶有一絲絲的涼意了,可我的心情卻沒有一絲輕鬆。
白雲開了一個茶館,取號茗人,楊帆取笑說,也對,白雲本來就是名人嗎,進出的又大多是名人,取這個名字最合適。
茶館裏幾乎沒什麼裝飾,朱紅的桌椅,雪白的桌布,櫃台旁邊擺著幾株金針鳳尾葵。內廳較小,隻限影藝界人士入內,這裏有絕對的嚴密性。白雲的朋友大多是影藝界的,樂得在這裏輕輕鬆鬆地話話家常、聯絡感情、談談工作、交換心得、尋找機會。外間廳是隨意開放的,常常擠滿了湊熱鬧瞧明星的閑人,這生意自然好得不得了。
可我知道,白雲並不喜歡這些俗務,要不然他大可以不必離家出走,留在趙家接手父親的家業豈不是皆大歡喜?
我覺得也不像他對外宣稱的,要給演藝界一個自由的、不受打擾的、放鬆的交流場所。那麼,是什麼?究竟是什麼?
不過,這不是我所能掌握的範圍了。我盡好一個做妻子的本分,默默地幫他打點各種事務。別的我不去問。我隻是驚心地感受著我這像夢一樣的幸福。
白雲變得更活躍了,應酬不斷。每晚在他深夜歸來的時候,我都聞得見他身上煙酒的氣味。在他輕輕將佯睡的我攬進懷裏的時候,我都聽得見他的輕聲歎息。我隻能裝作不知道他的憂鬱。既然幫不到他,便不要給他添麻煩吧。
白雲有的時候也帶著我去應酬,但我能明顯感到所謂上流人士對我的敵視。應該的,我這麼個出身低賤的女人居然霸占他這個大眾情人的所有寵愛,怎麼能不讓那些名門閨秀和望族太太們氣破肚皮?在這個圈子裏,我沒有朋友,有的隻是格格不入。
英國大使的官邸和中國的建築有很大的不同,有很多我從未見過的新鮮玩藝兒。可是,這裏讓我不自在,就像我現在身上穿的這件洋裝。
單獨的女人向來是男人搭訕的對象,我無法融進女人堆中:中國女人對我不屑一顧,我亦不願聽她們口蜜腹劍的應酬話,外國女人講話我又聽不懂,所以每次這樣的派對我都必須對付很多露著白牙的男人。
我看著人群的另一邊,白雲持著一杯酒正說著什麼。
在說話的間隙,白雲總是用目光追尋我。每次碰上他的目光,我都會覺得心裏一暖,有那麼一會兒,不覺得這種無聊的酒會對我來說是煎熬。
我隔著層層的人群和他對望,兩情依依,還有什麼是比這更甜蜜的?
一道粉紅色的影子閃過,割斷了我和他糾纏的視線。仔細看時,是呈祥親親熱熱地挽著白雲的手,微仰的臉上是嬌憨的笑容,那鼓鼓的粉嫩臉蛋兒讓人忍不住想下手捏一把。
白雲的臉上滿是寵溺的笑容。
呈祥轉過身,拉出一個人來,月白的綢衫隱約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材,一條過膝的百摺藍長裙下,線條優美的小腿上套著一雙雪白的長襪,小巧的係帶黑皮鞋擦得亮亮的。她樸素的打扮在這一片珠光寶氣之中竟然沒有顯得格格不入,隻是那麼清逸出塵。我看見她們身邊的男人都露出驚豔的神情。我應該驕傲的,那是我的臉、我的容貌、我的姐姐。可不知為什麼,我心裏竟是酸酸的。
雨柔落落大方地講著什麼,引得他們周圍的人都聚過來聽。她站在那裏就像是個發光體,將全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白雲笑著說著什麼,逗得他身邊的幾個洋人大笑不已。
他們竟然那麼默契,一唱一和的。我看見白雲激賞的目光,看見雨柔發亮的眼睛,看見他和她相對微笑。
他們站在一起,那畫麵該死的和諧美麗。
音樂響起,白雲挽著雨柔滑進舞池,他們配合得很默契,翩翩的像是一隻正在飛舞的蝶。
然後我看見他帶著她,周旋在各個小圈子之間。
白雲身邊那高大的洋人,親熱地拍拍他的肩膀,看著雨柔說了句什麼,雨柔的臉瞬間緋紅。白雲似乎沒有反駁,隻是本能地局促地抬頭尋找我的目光,我卻在這一瞬間低下頭來。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刻我如此脆弱,一滴淚滴落在我胸前繁複的花邊上。
好幾天,我都鬱鬱不樂的,雖然白雲早出晚歸,倒也看出我有心事。連續幾天他都早早趕回家。
晚飯後,我們相偕外出散步。白雲靜靜地不說話,他明白,若不是我自己想通,任他怎麼問我也不會說的。
我挽著他,隔著薄薄的布料,我們的手臂密密相貼。我幾乎熟知他手臂上的每一分紋理,知道他的手臂是多麼強健有力,我輕輕地將手滑出他的臂彎,他反手一握,捉住了我的手。我輕輕撫摸他的指節,那麼溫暖寬厚的手掌。我能容忍另一個女人與他這樣親近嗎?
可是,可是……
“白雲,你後悔娶我嗎?”我吞吞吐吐地問道。
他顯然沒有預料到我的問題,愣了半天才答道:“我知道我最近忙於工作冷落了你,也知道你其實不太喜歡應酬,我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