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風微醺,水晶簾動,滿架薔薇一院香。
明月高懸,照見皇城裏金碧輝煌的琉璃瓦,照見禦花園裏沁芳吐豔的姹紫嫣紅,照見富麗堂皇的雍翠宮,照見一殿的綺麗華美。
燭影搖紅,柚木鑲嵌琉璃的半月窗下,一張雕鏤精致的紅木美人榻上側臥著一位身姿窈窕正當韶齡的少女。
烏亮的發挽成隨雲髻,除一根紫玉透雕鳳頭簪外別無飾物,一襲煙羅紫羽紗長衫,霜白色流彩暗花抹胸,玉色縷金百蝶穿花紗裙,赤著一雙瑩白的玉足。纖長的柔荑握著一柄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遮住了半邊臉頰。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膚如凝脂,唇若點櫻,整個人恰似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當真是容色絕麗,明豔無雙。隻是眉尖微蹙,美目裏漾著一抹輕愁。
赫連雪,北夏皇朝的沐瑤公主,當朝天子赫連長空的掌上明珠。
水晶簾外一個宮裝侍女輕聲報道:“稟公主,德妃娘娘看您來了。”
話音剛落,一位身著玫瑰紅盤金彩繡宮裝,梳著望仙髻,戴著紫金五鳳掛珠釵的美婦在一群侍女宮婦的簇擁下走進來。
“雪兒,還在生你父皇的氣啊?”德妃滿目憐愛地看著悶悶不樂的赫連雪,輕輕替她捋一捋鬢發。
“你悄悄出宮一走就是三個多月,又沒有帶侍衛,皇上急得每天寢食難安,不知派出多少人手四處去找。後來霍青傳回消息說你平安無事,皇上才算是放下一顆心。今晚你沒去儲秀宮赴宴,皇上說你一定是和他賭氣,特意吩咐我告訴你,罰你禁足三個月隻是一時氣話。”
赫連雪撅著紅灩灩的小嘴,“他還把秋千攆出宮去了。”
“這你有所不知,秋夫人早先進宮跟我求過好幾回了,說秋千年紀也不小了,想早點兒接她出宮籌辦婚事,她婆家那邊也催過幾次了,皇上這樣做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
“可是秋千根本就不想嫁給那個上官明呀!”
“這哪裏由得她?自古以來,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秋家和上官家也算是門當戶對了,自小定下的親事哪能更改?”
“……梅姨……”,赫連雪望望豐容靚飾的德妃,欲言又止,輕輕將頭倚在德妃肩頭,像女兒倚在母親的懷中。
德妃閨名梅馨,原是赫連雪生母江曦月生前的侍女。十年前江曦月染病薨逝,諡號貞懿皇後,赫連長空自此再不立後,卻遵從江曦月的遺願,納梅馨為妃,將江曦月的一雙兒女年方六歲的赫連雪和三歲的赫連麒交由梅馨撫養成人。
“雪兒,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梅馨早就發現,一向不知憂愁為何物的赫連雪這次回宮以後常常一個人獨坐含顰,要麼就是神思恍惚,盯著一個地方發呆。
赫連雪垂下長長的睫毛,雖然她與梅馨情同母女,一向事無不言,但……她的心事……還是難以啟齒。她知道,即使貴為公主,即使父皇對自己愛若珍寶,她的心事說出來還是會被人恥笑的。
梅馨眼中笑意盈盈,“雪兒,再過三個月你就滿十六歲了,皇上剛才還跟我商量,也該為你選駙馬了。”
“我不要!”赫連雪輕蹙蛾眉。
“傻孩子!怎麼能不要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看文慧公主剛過及笄就遠嫁烏南,昌平公主才十四歲皇上已給她選定了駙馬。當然,你跟她們不一樣,你是皇上放在心尖上的寶貝,皇上自是舍不得你遠嫁,更不會隨便替你指婚,而且皇上說當年他答應過皇後娘娘,為你選的駙馬一定要你自己滿意才行。這樣你還擔心什麼呢?”
赫連雪眼波流轉,悵然望向琉璃窗外一鉤新月。
此時此刻,江南的月下,他又在做什麼呢?
如果不曾遇到他,也許她也就像幾位皇姐一樣聽憑父命,嫁給一個父皇中意的男人,渾渾噩噩了此一生了吧?
隻是現在,他的影子竟似牢牢刻在了她心底。本以為回宮以後,兩人一南一北相隔千裏,心底滋生的那一點點情愫也會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距離漸漸消逝,孰料想,任憑時間流轉,相思依然是不可遏製地生長。
他冷峻的麵容,冷冷的黑眸,緊抿的薄唇,他跟她說過的不多的幾句話……常常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他送她的扳指,她小心翼翼地貼身珍藏著。
隻是,她也明白,北夏南越萬水千山,皇城鳳闕與江湖綠林,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份莫名的情愫注定隻能是深埋在心底了。
“梅姨,我想母後了,明天我想去慕陵。”
長安城外五十裏,層巒聳翠的妙千山,是貞懿皇後的陵園所在,因山而建的慕陵,氣勢恢宏,巍峨壯觀。
白石砌成的神道,筆直地通向陵宮,沿途依次佇立著獅、獬豸、駱駝、象、麒麟、馬等石獸,肅穆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