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車裏說說笑笑,前頭坐著的孔申也不知道是因為謹遵了聖人之言,“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還是確實沒聽見後麵兩人的低語,總歸一路上他都沒有絲毫反應,連坐姿也不曾變化,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駕車機器。
紀南城是春申到了這個時代之後,見到過的最大的城池。但是在今天之前,在坐上這駕牛車之前,她從沒有機會到過城東這一片區域。
畢竟貴族之所以是貴族,肯定是要從根源上,就要與平民分隔開來的。這紀南城的平頭百姓們在城裏的所有活動空間,基本都圈死在了城西。為什麼今天一個孔申就能讓城西萬人空巷?還不是因為他們難得看一次貴族的熱鬧?平日裏他們怕是連真正的公卿貴族鮮少看見呢。
春申也是到了這會兒才知道,紀南這個王國都城,當真比她想象中還要大得多。管中窺豹,隻見一斑,人怎麼可能想象的到自己從未見過的東西呢?她趴在小窗上往外看,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另一個階級的大門正緩緩地向她打開。
城東和城西,以兩條河道為界。這兩條河分別是朱河和新橋河。春申他們一家子住的地方,便是靠近新橋河的西南角,一個被稱為新橋村的地方。
兩條河像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和關卡,將庸碌又平凡的,作為被統治階級的平民們,阻隔在了貴族的生活區域之外,也隔斷了他們晉升的所有可能。仿佛在一遍遍地告訴所有心懷野望的百姓:在江國,貴族和平民是天生的階級,並不是可以依靠後天努力改變的。
他們一行人從新橋村出發,過了新橋,又一路繞到了城中西北角的徐崗村,經過朱河橋,這才終於開始往城東走。這整個的路線很明顯是在城中繞了一個大大的彎。
而關於繞路的問題,倒也不用孔申解釋,春申自己就曾在新橋河的西岸,遙遙看到過河那邊的一整片高台。很顯然,能在紀南城裏占了這麼大一片地方的,除了一國王君,應當也不會有別人了——她猜著那邊就是皇城宮殿,周圍攔著護城河,肯定得繞著點走。
朱河以東,是春申從沒有來過的地方,但她也聽人滿懷羨慕地提起過,這一片叫紀城村。這裏住著許多城中有名的工匠,也密布了很多的磚窯瓦窯和瓷窯。令其他百姓羨慕嫉妒恨的點是:這裏的窯和匠人,都是隻為國君服務的。換而言之,他們算是端著官府的“鐵飯碗”,做出來的磚瓦瓷器,件件都是蓋了戳的特供。
過了紀城村再往南走,道路漸漸變得平穩且寬闊,遍布著各種車轍的印記,路兩邊也少見行人。一棟棟的宅子院子,都有著高高的夯土地基,看起來便與春申從前見過的建築十分不同。顯然,他們已經接近最終的目的地了——這裏看起來,應當就是紀南城中王公貴族們的聚居地了。
這趟行程耗費的時間著實有點久,而且因為走過的地方太多,春申甚至有幾分覺得自己是在“遊街”。到最後,她隻顧著看小窗外頭的新鮮風景,哪怕心裏很清楚待會兒才是今天的重頭戲,肯定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但也還是平和了心態,突然還莫名其妙多了幾分放鬆。
這就好比考試前幾天,你才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會,於是為了不掛科開始瘋狂複習,可越是複習就越覺得有更多問題。就這麼緊繃著心神熬了幾天之後,到了考試當天,雖然卷子還沒發到手裏,你也完全不知道要考什麼,但當在考場上拿起筆,你又隔著口袋摸了摸昨晚連夜準備的小抄,突然就覺得自己又行了。
牛車行至一扇赭字大門前慢慢減速,轉了個彎,又緩緩上坡,終於在一處庭院停了下來。
孔申先下了車,便馬上有一群人迎上來。隻瞧他們身上灰撲撲的衣服,便可知他們應當是孔家的仆役下人。其中有一個領頭的女人,看起來有些年紀了,又唯獨她穿了淺藍色的衣裳,看起來便鶴立雞群。而且孔申對她的態度也與別個不同,有一種像是對著長輩的敬重。
“春家女郎,還請下車吧。”這個女人先是對孔申行了一禮,而後直接走到車前擺好了車凳,又出手要親自扶春申下車。
春申拿不準她的身份,也不敢拿喬,便笑著點頭致謝,輕輕扶著她的手下來。
等春申下了車,春暉也跟著麻利地跳了下來,雖然一路上跪坐了大半個時辰,他也仍是一副生龍活虎的樣子,絲毫不曾腿軟腳麻。春申其實也覺得還好,就算沒人來扶她也能下車。即使不習慣跪坐的姿勢,可是因為身體素質比較強,倒也沒覺得有哪裏不舒服。
下車之後,因著周圍全是人,春申也不方便四處亂看,便隻招手叫春暉過來,囑咐他老老實實跟在自己身後。阿豆不用人說,她跟春申是心意相連的,隻消春申動一動念頭,她就知道要跟上去了。春申這才看向孔申,眼睛裏是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