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朗朗的日子,他獨自到鳳凰山閑遊。一來散散心,二來找法度和尚敘敘舊,以排泄久存心中的鬱悶不快。
各個景點都瀏覽了一遍,惟獨峰頂的朝陽洞那個景點沒看。
猶豫間,一群小學生從他身邊掠過,聽說那個景點有位高僧,非但介紹裸佛的來龍去脈,還能賦詩贈字,這個機會豈能錯過。也許受孩子們的啟發,他不得不挪動腳步,吃力地向山頂攀登。畢竟不是當年了,10年前,他30出頭,血氣方剛,正是好時候。可現在,總覺得步履不如從前。
跪拜裸佛後,抬頭見法度和尚立在他的麵前,額頭上的紅痣越發了起來,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閃著光亮,對他搭訕道:“施主,不認得了吧?”他怔住了,一時語塞,定眼瞄瞄,如夢方醒。“啊呀呀,你怎麼在這裏,你不是院的主持了嗎?”法度和尚仍一臉微笑。
他倆是10年前認識的。法度和尚未來鳳凰山寺院前,已經輾轉了東北幾家寺院,別看年紀不大,且能誦經講道,賦詩作畫,樣樣做得漂亮,聽說 比法度遲來的都升為主持了,他非但未升,反而被發落到朝陽洞。這一天然洞穴,坐落在峰頂,前臨深壑,背倚峭壁,專侍裸佛。一到冬天,遊人稀少,寂寞得很。
“你在這兒不感到孤單嗎?”他替法度和尚鳴不平。
法度和尚卻很有意思,他手撚佛珠,淡淡地笑著,什麼也沒說。
“要是我,非找方丈說說不可,對你為啥這樣不公?”他氣咻咻地說。
法度反倒高興起來,既不反駁他,也不正麵回答他的問話。
一片落葉飄然而至,法度和尚彎腰拾起,他抬頭看看那棵樹,嘴唇蠕動了一下,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但他定定地瞅著他:“又到秋了,我又長了一歲。”話音很小很小。
又來了一撥遊人,法度和尚像往常一樣,將朝陽洞的來龍去脈講得繪聲繪色,待遊人散去,又跟他聊了起來。
“這些年忙些啥?依你的文筆肯定有大作問世吧?”法度和尚這一問,他卻啞然,臉漲得通紅,吭哧半天,也沒說有,也沒說無。
“看你的架式,又升遷了吧?”法度和尚接著問。
“跟你一樣,原地踏步,仍是芝麻官。”
“別逗了,以你的經曆和水平,準是高升了。”法度和尚反守為攻了,他上下打量他,好像不認識一樣。
“別提了,依我的能力,滿以為能當上縣長,可是……”他心裏不忿地說。
法度和尚扯著他的手,歉疚地說:“看我沒眼高低,都晌午了,就在我這兒用齋吧!”說著將他擁進禪房。
這頓齋飯是白饃泡蘿卜湯。
臨走時,他想法度禪師支招,怎樣從苦悶中走出來,但他不好意思,沒敢啟齒。
法度和尚很聰明,早看出他的心思,“看看,大老遠來這看我,沒別的,送你幾個字。”說著,拿出筆硯,展開宣紙。“超逸”兩字一揮而就。那遒勁蒼雄的字體,好像出自鄭板橋之手。
他細細端祥著,好像從那兩個字跡中悟到了什麼。
回家後,他把這兩個字裱上,並懸掛在大客廳裏。
凡到他家的,必欣賞那字,必問其義,他總是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