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邦的人如何生活呢?公民很少親自勞動,他有下人和被征服的人供養,而且總有奴隸服侍……他生活簡單:三顆橄欖,一個玉蔥(我們稱為洋蔥),一個沙田魚頭,就能度日;全部衣著隻有一雙涼鞋,一件單袖短褂,一件像牧羊人穿的寬大長袍。住的是狹小的屋子,蓋的馬虎,很不堅固,竊賊可以穿牆而進……公民空閑的時間如何消磨呢?既沒有國王或祭司需要侍奉,他在城邦中完全是自由自主的人。法官與祭司是他挑選的;他本人也可能被選去擔任宗教的與公共的職務。不論皮革匠鐵匠,都能在法庭上判決最重大的政治案件,在公民大會中決定國家大事。總之,公共事務與戰爭便是公民的職責。
丹納所關注的構成文化的三要素——環境、種族和時代,在希臘的城邦生活中結晶化,成為一種完整的、在世界文化史上極具特色的希臘生活方式:民主製度、公眾生活、體育精神、對文化藝術的愛好、對知識的追求,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和諧全麵發展的人格等等。
在柏拉圖的著名對話《斐德若篇》中寫到,有一次蘇格拉底與斐德若散步時走到郊外,驚訝地發現這裏的景色非常美麗,於是讚不絕口。斐德若嘲笑他不像一個本地人,倒像是跟著向導遊覽的外方人。蘇格拉底回答說:“是的,你得寬容我一點,斐德若。你知道,我是一個好學的人。田園草木不能讓我學得什麼,能讓我學得一些東西的是城市裏的人民。”在蘇格拉底看來,城市的人民和生活比鄉村裏的自然風景更為重要。文化發展中城鄉之間的差別,城市對於農村在文化上的優越性,在這時已經很明顯了。
中國傳統文化雖然與農業和農村社會保持著密切的聯係,但隨著城市的發展,文化也形成了以城市(尤其是重要的政治、經濟中心城市)為核心的結晶化形態。晏子所說的臨淄之所以會形成“張袂成陰,揮汗成雨”的繁華熱鬧景象,不僅僅因為那裏是齊國的國都。據考證,戰國時期的諸侯國都城“都傾向於變成商業和手工業大中心,最新的考古發掘揭示了其城郭在戰國時代末期的擴大。在這些繁榮的城邦中,人們可以舉出山東西北部齊國之臨淄(它是當時最大和最富裕的居民點之一),河北東南趙國的邯鄲、魏國的溫、楚國的郢、周之洛邑、韓之榮陽的例證。”文化向城市會聚的這種傾向到唐宋以後就變得更加突出,因而造成了中國自安史之亂後城市文化的高度發展和繁榮。
城市所產生的結晶化作用中最先表現出來的、也是最明顯的方麵是政治文化。盡管政治並非是城市的產物,然而政治的典型表現形態卻是與城市密切相關的:城市使國家之間、階級之間的政治關係固化為物質形態的結構組織——軍事防禦體係、政府機構設施、公共事業等等。以政治文化為中心,城市把各種文化活動和文化形態會聚了起來:經濟生活、文化教育、學術、宗教乃至藝術與娛樂活動等。這種會聚不是簡單的疊加,而是形成了城市特有的文化活動機構形態與機製,如以商業街道的形式構成的經濟活動、通過公共場所進行的政治宗教等公眾活動、以西方式的劇場或中國傳統的勾欄瓦舍等形式進行的戲劇演出活動等等,這些城市特有的文化活動形式使得城市形成了與鄉村完全不同的整體文化特質,這才是我們所說的“結晶化”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