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頓飯的煩惱(1 / 3)

李大爺神情沉重地把掛曆撕下一頁,將它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對於整日無所事事的老年人來說,撕掛曆也算是打發時間的一種方式。他們一麵感慨時間過得太快,一麵又對著周而複始的日子躊躇滿誌,唯有在過年或自己生日即將到來時,才能從時間的泥潭裏走出來找點事做。

“老頭子,你怎麼沒去遛鳥啊?”李大爺的老伴張嬸問他。

“今天沒心情遛鳥,你猜猜再過幾天是什麼日子?”李大爺坐在大木椅上,喝了一口水。

張嬸滿不在乎地端著一鍋碗筷走出屋:“我又不是電子黃曆,怎麼知道過幾天是什麼日子啊!”

李大爺聽張嬸的口氣十分不滿,自己也生氣了,他把茶杯重重地頓在桌子上,拍著桌子指著她:“你不知道就說不知道,還非要把自己看得那麼重要幹嗎?”

張嬸在門外和他吵了起來:“你這挨千刀的老頭子,我哪知道過幾天是什麼日子,你一大早上起來就找事,我看你是吃飽了撐的。”

李大爺歎口氣,堅定地說:“三天後是我的生日,這是六十六,無論如何也要過好啊!”

張嬸端著洗完的碗又走進了屋:“想起來了,三天後是你的生日。是就是唄,這有什麼大驚小怪啊?”

李大爺撇著嘴高傲地說:“六十六可不比普通的生日,我要把這個生日過得轟轟烈烈,可不能讓街坊四鄰看不起咱們。”

思想越是貧瘠的人,越是喜歡在物質上擺出高人一等的樣子。李大爺本以為老伴會讚同自己的想法,沒想到老伴與他的想法背道而馳:“你個老頭子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嗎?現在黃瓜都賣到肉價了,你轟轟烈烈辦一場宴席,少說也要花三千塊錢吧?咱們哪有那麼多錢?兒女們現在也不富裕,你好意思和他們張口嗎?要我說,簡簡單單的做點飯吃就行。”

李大爺不屑一顧地撇她一眼,拎起鳥籠往外走:“錢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辦法。”

張嬸在他身後吼叫:“你給我回來,你要是敢惹出什麼幺蛾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對於這對老夫老妻來說,吵架已經是時刻不可少的東西了。就像地球自轉一樣平淡無奇。畢竟文明與禮貌都是給社會交易時定的規矩,在沒有創造性的地方,互相傷害也是情理之中的現象。李大爺把張嬸的話當成了一氧化碳,根本沒放在心上。他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古香古色的北方二合院,在門口的大碾子輪旁邊的那夥人引起了李大爺的興趣。他挺起腰板,邁著山寨官僚主義式的步伐走向了人多的地方。

走近一看,原來是自己的甘侄兒子何漢青與鄰居院的小青年發生了衝突。何漢青膀大腰圓,留了一蓬長頭發,他毫無拘束地對著院內叫罵:“你要是個帶把的,就過來和老子練兩下,今兒要不是有人攔著我,你他媽早就我撕成兩半了。”

左鄰右舍的大叔大嬸們勸說到:“漢青啊!你就少說兩句吧!都是鄰居,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隻因鄰居們見識狹義,所以類似的話總是被重複使用,自然也沒什麼新鮮感和說服力。

何漢青繼續對著院裏叫罵:“說你呢!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出來。看我不砍斷你的手指頭。”

站在院內的小青年二十五歲左右,戴著一副黑眼睛,一眼看上去,他的塊頭明顯比何漢青弱很多。他嘴角已經被打出血,要不是有幾個好心的村民拉著他,他可能還會出於麵子而衝上前去被打,而何漢青也還會出於麵子打人。隻有兩個人環境裏是不會發生矛盾的,但有三個人環境裏就容易發生矛盾裏。何漢青不顧村民的拉扯,掙紮著要往院裏衝,場麵變得混沌不堪。

李大爺彰顯威風的時刻到了,他重重地咳嗽兩聲說:“怎麼著啊?這些老一輩人還拉不住你個兔崽子了是吧?”李大爺扒拉人群,理直氣壯地站在何漢青前麵。

何漢青粗魯地說:“大爺,今兒這事不能怨我,是那小子先惹我的。”

李大爺點燃一根煙說:“那我想聽聽他是怎麼惹你的?”

何漢青匆忙地拿出手機說:“你看,他在qq群裏懟我。你說這丫兒的,我能不削他嗎?”

李大爺:“他懟你?你就不會懟他?你今要是把他打成重傷害,到時候來找你的就是警察了。”

何漢青低著頭沒說話,憤恨地瞪了院內的小青年一眼。

李大爺隨後又對著院內的青年人揮揮手說:“你也出來一下。”青年人蠻不服氣地走到了李大爺麵前。“小夥子,你是個外鄉人,我們不想欺負你一個外地人,但你說話注意點方式,別什麼話都說,禍從口出的道理你懂嗎?”青年人推推眼鏡,不言不語,點了點頭。李大爺隨手一揮說:“都散了吧!該幹嗎幹嗎去。”

待人都走完後,何漢青和李大爺在楊樹下豪邁地說:“老爺子,我今兒是看在您的份上,要不然我非得還回去。”

李大爺不耐煩地點點頭:“年輕人脾氣衝我可以理解,但有時候也要克製自己。對了,我跟你說正事,三天後我六十六生日,到時候你必須來。到時候咱們前後左右院的都聚在一起熱鬧熱鬧。你順便把這件事告訴大夥,讓大夥那天一定得來。”

何漢青一拍即合:“老爺子您盡管放心,我到時候保證來把人氣捧起來,您準備好酒肉就行。”

李大爺喜笑顏開:“成,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他拎起鳥籠走了。他的背影還未消失在河漢青的視線裏,黃毛小六子就跑到何漢青旁邊煽風點火:“哥,剛才那事就那麼算了嗎?我看那小子就是欠收拾。咱們人多勢眾,怕他幹嗎?”

何漢青吐一口唾沫在地上:“算個屁!老子什麼時候受過這等窩囊氣,今是給老李頭一麵兒,他等著,老子饒不了他。”

光是通知鄰居還不行,最關鍵的是要通知兒女。李大爺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大兒子在市場賣菜,二兒子是公務員司機。閨女沒有工作,在家做全職婦女。孩子們都有了自己家庭,可日子過得並不富裕,一年給父母的撫養金也就勉強夠日常開銷,要是再拿出多餘的錢辦宴席,恐怕孩子們會力不從心。窮人擅長用物質來掩飾貧困,卻很少會用金錢維係感情。所以李大爺在叫兒女們回來為自己過生日時,隻字未提關於錢的事。

李大爺在微信裏對大兒子說:老大,過兩天回來家裏熱鬧熱鬧,你媽他們都想你了。到時候差不多的人都回來。你弟和你妹妹我剛才已經通知了,行,你收到給我回個信。

大兒子收到微信時正在農貿市場扛菜,他舉起菜框放到貨車尾箱。用髒乎乎的袖子擦擦臉上的汗,聽完爸爸發來的微信後回複:得嘞,我知道那天是您生日。

大兒媳問:“誰啊?”

大兒子扛起一筐菜憋著氣說:“咱爸,讓咱們過幾天回家去給他過生日。”

“過生日倒是可以,我就是看不慣你妹妹那張臭臉,前次要不是你拉著我,我非得和吵出個對錯分明。”大兒媳板起臉來嚴肅地說。

“我的媳婦啊!我求求你別鬧了,桂秋沒有禮數,誰見誰煩。你就當是為這個家的和平做貢獻了。咱們一年回不了幾次家,老爺子這次要求全家人聚在一起,咱們不回去豈不是顯得咱們像躲什麼似得。”大兒子理直氣壯地求媳婦。

人總是會做出反向的事,假如大兒子要勸說媳婦不要與桂秋吵鬧,媳婦定不會善罷甘休。但當大兒子責令妹妹兩句時,媳婦的心就軟了:“你說的也是,那就聽你的,回去給老爺子過個生日!”

“我爺爺又要過生日啊?”兒子李江成從一旁走過來問。他手裏拿著一本高分子材料製作類的書,整個人看起來有種被勾股定理綁架感情的前兆。

大兒子:“是,過幾天就是你爺爺的生日。咱們回去好好慶祝慶祝。”

李江成無精打采地說:“見到某些庸俗之人我就難受,素質低下沒禮貌。”

總注重別人的禮貌問題,往往是因為自己心態不好。像李江成那些的九五後,雖然有著較高的學曆,但對事態的包容忍讓度卻不如低學曆者。所以他每次逢年過節與家人團聚時都能在親戚身上挑出瑕疵。相反,他的父親和母親不太注重禮儀上的問題,他們與親戚產生矛盾通常是因為錢的問題。比如這次給父親過生日隨多少禮金,就要提前和弟弟妹妹商量好。免得到時候又因為你多拿或我少拿而發生不愉快。同樣為禮金煩惱的人不止李大爺的子女,還有李大爺邀請來參加壽宴的外人,比如何汗青。

何漢青在院門口轉身進了小院,進屋後巡視屋內一圈,然後打開櫃子,從櫃子裏拿出一遝鈔票數著。原本安靜的屋裏響起了妻子的聲音:“拿錢幹什麼啊?”

何漢青嚇得驚悚一下:“你幹嘛呢?進屋都不咳嗽一聲,給我嚇一跳。”

漢青媳婦雙手抱胸,盯著那錢說:“你不做虧心事,幹嗎還要偷偷摸摸的數錢啊?”

“你說這叫什麼話啊?我數錢就算幹虧心事?那人家在銀行上班的人還不得天天喝補血口服液啊!”何漢青將錢扔回櫃子裏,坐上床上板著臉說:“大後天是李家老爺子過六十六,我想給老爺子一紅包。”

漢青媳婦向前一步走,從櫃子裏奪過錢,毫不客氣地指責何漢青:“李家老爺子不過是你叔輩大爺,跟你連血緣關係都沒有,你拿錢給他賽紅包,你瘋了吧?”

漢青火氣一冒:“哪有白去吃宴席不給錢的?你把我當成要飯的了?”

漢青媳婦把錢裝進褲兜:“你知道就好,所以我勸你最好別去。”

“我看你個臭娘們兒才是瘋了,老李頭是看著我長大的長輩,小時候沒少給我吃的。現在他過個六十六,我給他包個紅包有錯嗎?”何漢青從床上站起來,語氣憤怒,但表情卻顯得膽怯。

“行,你要包紅包,你自己掙去啊!我沒攔著你,自從我和你結婚,你就沒掙過一分錢,你天天想著當演員。可你看看你自己那副德行,一年當幾次群眾演員的錢還不夠買煙抽呢!”

何漢青一個健步衝到妻子麵前,舉起手要打她又戛然而止。妻子含著淚把錢砸到何漢青身上,哭著說:“我在外麵騎三輪車辛辛苦苦掙得錢都被你糟蹋了,這家裏萬一要是有個風吹草動,你一分錢都拿不出來。你說說你今年隨多少禮了?你憑什麼要把自己情誼的紐帶淩駕於別人的血汗之上?”妻子捂著嘴跑出屋子,何漢青氣得狠狠地跺地板一腳。

隻要在中國辦隨禮式的宴席,就絕對會有人因為錢而悶悶不樂。漢青兩口子吵架這事要是被張嬸知道了,定會和李大爺大吵一架。不過此時張嬸已經把老伴辦宴席的事忘到九霄雲外了,她以為老伴不過就是隨便說說,因為隨便說說又不用花錢。所以她一如既往地坐在院裏摘芹菜。有的人總是在忙,可忙的目的無異於自己的吃喝,所以這類人除了能填飽肚子以外,就沒做出什麼有成績的事。

院外一個小夥子的叫喊聲讓張嬸放下了手中的芹菜:“姥爺你在家呢嗎?”小夥子名叫張佳星,是他們的一個較遠的親戚,從情誼的角度說是他們的遠方外甥,血緣關係不大。

張嬸的心頓時緊張起來,他邊往外走邊自言自語:“這造孽的老頭子,肯定是把自己過生日的事告訴人家了。”她在門口笑臉相迎:“是佳星啊!你姥爺出去遛鳥了,等會才回來呢!”

張佳星無所謂地說:“沒事,我來借個氣筒,我看門關著還以為沒人在家呢!”

張嬸的臉上露出了更大的笑容麵積:“就這麼點小事,我還以為是有別的事呢!快進屋,你喝杯水,我去廂房給你拿氣筒。”

張佳星坐在正屋的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李大爺這時也拎著鳥籠進了屋。

“姥爺您回來了?”

“呦,佳星來了,想姥爺了?”

張嬸從門後拎著氣筒進來:“佳星來咱們家就一定是想你才來嗎?人家來借打氣筒來了。”

三個人各自坐在凳子上,李大爺說:“你小子今年多大了?”

張佳星:“19了!”

李大爺撅著嘴說:“都老白毛了,還說自己19,你今年21了。”

張佳星提高了嗓音說:“我今年周歲20,可20歲的生日還沒過,所以還是19。”

李大爺擺擺手說:“我說你21,你就21了。什麼周歲啊虛歲啊都是扯淡的玩意兒。”

張佳星不耐煩地靠在椅子上,李大爺卻繼續嘮叨:“你說你那媳婦跟你好幾年了,怎麼肚子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張嬸蹬他一眼:“你個老頭子就不能少說點話嗎?他還是個孩子呢!生了孩子怎麼養啊?”

張佳星臉色羞紅的說:“姥爺,我現在還不想要孩子呢!我連婚都沒結呢!”

李大爺嘟囔著嘴說:“那不行,我還等著抱重外甥呢!你想想,你和你媳婦在一起好幾年了,她那一點動靜都沒有,街坊們該說你不行了。”

張佳星氣不打一通來,他抄起氣筒就走了。剛走兩步,就被姥爺喝斥住了:“你給我站住,你個小兔崽子,脾氣還挺橫,長輩說這些都是為你好。”他頭也不回,斜眼微微傾視著後方。李大爺平靜地說:“三天後是我生日,到時候過來吃飯。”

張嬸大吃一驚,下巴拉到了極限,仿佛地球引力要把她的下巴扯掉一樣。她的臉也瞬間從溫帶的花朵變成寒帶的鬆枝。但張佳星轉過頭那一瞬間,她又喜笑顏開地對張佳星點頭說:“你必須得來,你不來就不熱鬧了。你姥爺本來不想過這個生日呢!是我讓他過的,我說趁孩子們都在家,就叫過來熱鬧熱鬧吧!”

他低聲說:“我知道了。”

張佳星都已經走到了院外麵,還能清晰聽到姥爺對自己的指責聲:“你個小王八羔子還不讓別人說了?我說的哪句不是真理啊?你一個月掙三千塊錢都和媳婦敗完了,買輛二手夏利的一萬塊錢都是找你大姑父借的。二b玩意兒,我看那車最多值三千……”晚輩與長輩在一起就像是欠了什麼債一樣,晚輩不是被逼問考了幾分就是被逼問家庭瑣事。有些人對你的勸說並不是真理,而隻是想讓你向他一樣活著。即便是姥爺說了若幹遍相同的話,張佳星心裏都沒有任何感悟。反而多了些厭煩長輩的情緒。於是,他決定找個地方發泄這股氣。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張嬸現在比外甥還憤怒,她推李大爺的肩頭一把,大罵:“你個挨千刀的,還真把自己過生日的事告訴大夥了,你有錢買菜嗎?老二現在差外邊的錢都還沒有還清,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地過日子嗎?”

李大爺跺著腳吼:“沒錢買菜就去小額貸款,反正我就是要轟轟烈烈地看一場宴席,不能讓街坊四鄰們看不起。”

張嬸深吸一口氣說:“你給我聽好,你要是敢大辦宴席糟蹋錢,我就讓你後悔。”

李大爺抬起手裏的茶壺堅定地說:“那我就非辦不可,我看你能把我怎麼著!你真傻,你辦宴席花錢,到時候人家隨禮還能掙回來啊!”

張嬸指著李大爺的額頭說:“你就是想錢想瘋了,你以為那些來給你隨禮的人是真看得起你啊?”

李大爺把手中的茶壺摔得粉碎:“我過個生日你就沒完沒了地罵我?我年輕時就不該把你娶回家,你個黃臉婆!”

張嬸氣呼呼地踢翻裝菜的鐵盆,叫罵:“我早上就叮囑你不準把這事說出去,你就是不聽,這下好了,街坊四鄰都知道了,到時候咱們拿什麼招待人家?”張嬸轉身進屋拿出一張銀行卡,對準李大爺扔了過去:“裏麵就剩下一千五百塊錢了,你願意辦就自己去辦,我倒是不會幫你任何忙。”

張嬸氣呼呼地撞上了房門。這一切都被藏在門外的張佳星看得一清二楚。

(二)

隨著人們飲食的豐富性,越來越多的人似乎不太愛吃宴席上的大魚大肉了,但和李大爺同村的一個叫楊貴喜的青年則偏愛吃這些東西。從得知能去李大爺家吃飯後,貴喜心裏就洋溢著甜美的笑容。

此時,楊貴喜正樂不可支地坐在巷子裏的石頭上,對著樹說:“哎呀,我大爺要過六十六了,這是好事啊!到時候能吃頓好飯了。”

這一片似乎沒人比楊貴喜更能吃了,能吃的人一般都有肥胖的體格,但像貴喜那樣又髒又胖的人卻比較少見。他肥碩的身子就像蒸熟的大茄子,不過笑起來更像。這或許與他長期吃茄子有關,他在夏季隻能吃兩道菜,一道是茄子燉豆角加蔥花,一道是豆角燉茄子不加蔥花。在蔬菜豐富的夏季都如此,在冬季就更沒菜吃了,酸菜燉粉條要連續吃一整個冬季,所以他的世界裏沒有太多的精神壓力,隻有難以滿足的飲食需求。因此,當他聽到李大爺要辦壽宴時激動無比,簡直就像普通人撿到錢一樣。雖然貴喜表麵上看起來落魄不堪,但他的家庭也不是特別貧困,他父母在湖南打工,爺爺奶奶在家務農。而貴喜本人的工作呢?他沒有工作。他沒有過高的學曆,也沒有過硬的技能,更沒有去打工的勇氣,這些年,他一直在家傻傻呼呼的混日子。你要是問他在家閑著幹嗎?二十二歲的大小夥子就不會出去找點事做嗎?貴喜就會毫不客氣地為自己辯護,我在家幹活,我要是走了,家裏的活的誰來做啊?倘若你再問他在家都幹什麼活?他就會扒著手指頭向你娓娓道來,疊被子、抱柴、做飯、刷碗、泡茶。每當貴喜說完這些話時,都要沾沾自喜地點點頭,就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上述所說的活一樣。從綜上所敘不難看出,貴喜是個貨真價實的懶人。懶人總是會消耗大量的時間來爭取微弱的回報。這一點在貴喜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每次趕集都不做車,而是徒步走到十公裏外的集市,一是因為他舍不得出車費,二十因為他出了車費就沒錢買零食了。貴喜每次趕集都隻帶五塊錢,而且不會全花完,他隻會買點五毛錢的零食來吃,剩下的錢留著以後再花,畢竟他爺爺一天才給他五毛錢的零花錢,有時,甚至還不給。掌握的財富少了,自然就會被一些微小的感情瑣事困擾。貴喜爺爺就是貴喜感情煩惱的罪魁禍首,貴喜會因為爺爺的一個動作而產生臆想,從而達到自我摧殘的地步。總而言之,貴喜是個二十多歲的人,卻有著三十多歲的外貌,六十多歲的世界觀裏摻裹著六歲孩子的處事觀。

黃毛小六子從巷子另一頭叼著煙走過來打斷了貴喜的慣性想象。貴喜急急忙忙地站起來和他打招呼:“小爺爺,你要去哪啊?東邊那家的大爺要過六十六,這下咱們有吃的了。”

黃毛小六子瞪著眼珠子反問:“你剛才叫我什麼?”

貴喜呲開一口大黃牙笑著說:“我剛才叫你小爺爺啊!你奶奶和我老太爺一輩的,按輩分,我應該叫你爺爺。”

黃毛小六子拍拍貴喜的臉說:“你姓楊,我姓周,我輩大跟你有什麼關係?老子今年才二十五,你就叫我爺爺,我有那麼老嗎?”他怒氣衝衝地從貴喜麵前走開。

貴喜委屈地望著黃毛小六子,並在心裏發下毒誓,一定要報複他。按慣例來看,貴喜隔三差五就要報複人,但他報複人的方式卻相對簡單,往往隻是去別人家門口坐著,等著那家的人出來,貴喜就不理睬人家,這就是所謂的報複。他報複完黃毛小六子又無所事事了,於是隻能回家坐在炕上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