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雷陣陣冬玉雪(一)(1 / 2)

雪,無聲無息地落了三天三夜,一大片接著一大片,又密又緊,堵得原本便昏沉沉的天空更是顯得黑壓壓一片,真真的直叫人欲喘不過氣來。

他倒是第一次強烈地覺著冬天也會有如此這般讓人窒息的氣息——他一直以為這樣的氣息隻應屬於暴雨欲來之前的炎夏。接過下人手中遞過來的紙傘,整了整雕毛披肩,他邁開步子,正欲出門。

送傘的下人抬頭望了望昏暗的天空,小心翼翼而關切地問了聲他的去向。他歎了口氣,緩緩地道:“我上大阿哥處去望望。”下人頓感驚恐萬狀,他輕聲勸道:“爺,別人還怕躲不過呢,您卻偏要硬沾上身。自去年大阿哥被幽禁以來,您不顧皇上,不顧明處暗處的其他親王阿哥們,硬是明裏暗裏地照看著他。爺,為了這樣一個已經失勢的阿哥,您值得麼?”

他頓了頓,淡淡地道:“沒有什麼值不值的。功名利祿對我來說,早已經不重要了。我也無意介入眾阿哥、親王們的爭鬥。”他示意下人勿要再多言,撐開了紙傘,徑直走出門去。

四下無人,靴子踩踏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他不禁微微一笑——真是悅耳動聽。他也不知道究竟自己是從何時開始的,竟會愛上了這種“咯吱咯吱”的樂音,有些單調,有些固執,然細細品味卻意境深遠,叫人回味無窮。

猶記去年九月,皇上一句“亂臣賊子”,便下令奪了大阿哥的郡王爵,且將其幽禁於府第高牆之內嚴加看守。今年四月,皇上雖在塞外巡視,卻依舊不放鬆對其之管束——胤禔鎮魘皇太子及諸皇子,不念父母兄弟,事無顧忌,萬一禍發,朕在塞外,三日後始聞,何由製止?渝旨一道,盡傷人心。那些王公大臣頓時商議開來,最後決定派遣八旗護軍參領八人、護軍校八人、護軍八十人在大阿哥府中監守。皇上卻似乎仍不放心,又加派了貝勒延壽,貝子蘇努、公鄂飛,都統辛泰,護軍統領圖爾海、陳泰,並八旗章京十七人前往監視。他更是對這些官員下了一道嚴渝——若玩忽職守,即滅九族!

開門的是位姿容清雅的中年女子。隻見她身著素雅團花棉襖,於俊秀中透著一股無畏的英氣。待她瞧清來人,頓時歡喜著請他快快進門,邊走邊還笑道:“可巧了,我今早還在雪地裏見著一隻喜鵲呢。可爺卻說,這麼冷的冬天,還下著大雪,哪裏會有什麼喜鵲呢!這不——”她衝著迎出屋子的大阿哥嚷嚷道:“喜鵲不是來了麼!”

大阿哥笑著搖一搖頭:“青姐你總是有理!”那女子薄嗔道:“我若沒道理,當年您又怎會強硬著非要娶我呢?”

他靜靜地望著兩人,嘴角無意識地微微上翹,心下卻如這天空一般,一片黯然。大朵大朵的雪片落在他撐傘的手上,他竟似全無冷意。

原本,他也是可以的……

大阿哥雖被幽禁,然畢竟是皇子,家用一應俱全,丫鬟家丁照舊不減。

他擱下紙傘,伸手在燃著的火盆上方暖了暖手,不等主人熱乎,便自顧自地往火盆旁的椅上一坐。大阿哥已然被幽禁頗久,平日裏除了眼前之人基本上也並無其他人會前來探望。他衣食自是不缺,缺少的隻是傾聽與關心,隻是親人與朋友。而麵對一如既往,卻無心政事的他,大阿哥總是能很放鬆地,毫無顧忌地吐露心事。待二人坐定,大阿哥便急急地道:“前兩日,皇阿瑪居然帶著小弘時來這邊看望我,直驚得我與青姐竟連行禮都忘了。”他兀自說著一些父子相見的瑣事,眼中的辛酸漸漸隱去,而嘴角也時不時地泛起些久違的喜悅。再怎麼說,畢竟是父子啊!天下間又有哪個父親是不疼愛自個兒的孩子的!

“弘時?”他沉吟道,“這孩子可不似他阿瑪,行事不謹,還有些個放縱,聽說皇上對他也不是很寵愛。”

“可不!”青姐端著熱茶出來,“皇上原本是想一個人來的,可他卻偏偏硬是要跟著來。也不知道是他不懂事,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