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報家門之後,希爾並沒有我想象中那樣熱情,隻是矜持的一笑:“你好,高。看過你的比賽,很出色的選手。見到你很榮幸。”話說的滴水不漏,但卻給人一種外熱內冷的感覺。我沒有理會他的這種冷淡,而是主動把凳子再往前移了半步,繼續說:“昨天的比賽,我看了,真的非常可惜啊。”
希爾眼波一閃,但馬上就回複了平靜,並沒有接我的話茬,回頭衝我笑了笑,把魚竿一甩,繼續釣他的魚。他甩我也甩,繼續坐定,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直到最後時刻還有機會贏球的,隻是那個上籃,唉,太可惜了...”我一邊說一邊看向希爾,隻看到他的側臉,似乎他並沒有關心水裏的魚,而是茫然的注視著前方,但依舊沉默。我見他還是不接茬,有些失望。兩人都沉默下來了,我還在思索怎麼再把談話繼續下去的時候,始終側著臉的希爾突然說話了:“隻是一場比賽而已。”
嗬嗬,口是心非。不過不怕,肯說話就行。“是啊,不過是一場普通的比賽。而且做到那樣已經很不錯了,對手是阿裏紮,充滿潛力的年輕人,身體素質那麼好,將來肯定會震驚聯盟的。你說呢?”我隨意笑道。
“他隻是個孩子。”希爾眉頭微微一皺,說著:“不要再提那場比賽了。我打過無數場的比賽,那隻是其中之一,打過了之後我就已經忘了。我現在隻會去考慮下一場比賽。”
“哦,這樣啊,打過的比賽就會統統忘掉。”我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故作沉思狀,繼續說:“是啊,我會忘記92年和肯塔基大學的比賽,忘記還剩2.1秒時的超遠距離長傳;我會忘記自己連續三場比賽拿到三雙的比賽;我會忘記對陣魔術、老鷹連續拿下42分的比賽。我都會忘記,我還會忘記和熱火隊的季後賽,忘記用一條傷腿一樣戲耍馬什本的交叉步過人......”
“你到底想說什麼?”希爾終於忍不住了,轉過頭來看著我,眸子裏射出來冷冷的光。但他的涵養究竟是好,寒光隻是閃爍片刻,就又收斂到了深邃之中,微微變色的臉孔也恢複了平靜:“我隻是想安靜的釣會魚,有什麼事情,非要現在說嗎?”
見到希爾已經動了真顏色,我自知剛才的刺激有效,於是繼續:“怎麼不幹脆退役呢?那樣天天都會有時間釣魚了,還可以有時間多陪陪家人,多好。反正現在......阿裏紮看上去真像個球星。”
呼的一下,希爾站了起來,神色冷峻的盯著我,剛才的那種寒光又在眼中流動。我也跟著他站了起來,心裏緊張,麵上卻努力地表現出平靜。希爾盯著我看了一會,突然輕輕一笑,然後變成了大笑,搖著頭拍著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等到我們兩人再度落座,他才說話:“盡管我們之前並不認識,但是,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們中國有這樣一種策略,叫做激將法,對吧?你別急著問我怎麼知道的,我看過很多關於中國的書籍,還是知道一些的。你想要我怎樣?聽過你的話之後,奮起反擊?下回比賽中對著阿裏紮迎頭扣籃?”說著,希爾的語氣開始激動起來。“那不現實,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屬於我的隻有這個。”說著,希爾把右腿伸過來,示意我看。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的觀察希爾那舉世聞名的傷腿,果然是觸目驚心:先後做過六次手術的右腳踝處疤痕累累,皮膚儼然早已不是舊日模樣,讓人不忍卒《》去,他的大腿一側也露出傷疤痕跡,希爾把戶外運動短褲的褲邊稍微往上一拉,一條完整的傷疤展現在我眼前:如同馬路上常見的馬路補丁一般,希爾大腿上有完整的一塊皮膚似乎被剝走了,隻留下那觸目驚心的傷疤,記錄著它的主人所遭遇過的一切。“腳踝上手術做得太多,已經沒有完整的皮膚了。他們就從我大腿上取了一塊。”希爾放下短褲,輕描淡寫的說道。“現在這隻腳踝裏還有鋼釘,就是為了支持我早已廢掉的踝關節。如果再出問題的話,不要說打球,就是像正常人一樣站著走路,也是不可能的了。”
說道這兒,希爾冷哼一聲,側著的麵孔微微上揚,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孤傲之感:“如果是我24歲的時候,什麼阿裏紮?小醜而已!”隻說完這些,那種孤傲似乎就成了我的幻覺,隨著希爾的一聲長歎,就煙消雲散了:“唉,隻是人生沒有如果。我的24歲也隻有一次,已經過去了。我現在已經不去想24歲的事情了,我能繼續打球,就是上帝的恩賜。我隻想把握這恩賜,多打一年算一年,多打一場算一場吧。”說完,轉過頭衝我一笑,三分自嘲、三分苦澀、三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