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四
夜雨滂沱,阻斷了船隻和行人的路。
整個杭州城被這雨困住,也同時困住了所有的人。
隻有岸邊那隻華美的畫舫留著不同夜雨落寞的歡樂,燈火通明,笑聲如潮。
子青優雅的身段,一步一停,如絲般的嗓音,一字一刻,唱斷了戲中的相思與哀愁,博得眾人一笑。
不遠靠近畫舫的小船上,子遊拉開床邊的簾子,任冷雨吹進,看著對麵的子青。
夜雨澆不滅子遊麵前的燭光,明明滅滅的光影交錯裏,看不清子遊的神情。
子遊再也忍不了這樣的顧影自憐。衝出船隻,衝出這夜雨的包圍,這個隱秘不覺的情緒焦灼著子遊的內心。
雨聲不停息地響在耳邊,子遊焦灼不安。
忽的,船開始劇烈搖晃,顛簸離岸。
子遊探出頭,卻被一股力量擊倒。
洶湧的暗流卷著船懸蕩在看不清的黑暗之中。子遊吃力地爬到夾板,回頭看向岸邊,隱隱綽綽看到一個黑影,立在那裏,猶如鬼魂。
冷雨狠狠砸在子遊身上,她漸冷發白的手緊緊抓緊船邊的木欄。
繞過河道,船終於撐不住翻入急流,狠狠地將子遊甩入水中。
子遊拚命將頭探出水,掙紮著漸漸無力下沉。
暗流洶湧,子遊失去意識。連死,也來不及想到。
一百零五
門早已打開。
牢房裏仍然安靜無聲。
陳淨墨狠狠瞪著眼前的這人。
易安並不在意這樣的怒視,他無比淡然地將手中的飯盒緩緩擺在陳淨墨麵前。
最後,將酒斟滿杯子,易安微微一笑。
“這是你最後的一頓飯,好好享用,須愛惜這最後的光陰。”易安將一雙筷子遞給陳淨墨說道。
陳淨墨的那股怒氣忽的不見了,黯然地看著麵前的飯菜。
易安將目光從陳淨墨的身上移開,站起身,看向房中狹小的窗。
陳淨墨紋絲不動,怔怔地望著飯菜。
“今晚的雨真大。”易安忽然說道。
“明日,西湖的水就清澈許多了。”陳淨墨也看向窗,喃喃說道。
易安轉頭說道:“是啊,可惜你看不到了。”
陳淨墨黯然一笑,不再說話,緩緩拿起筷子和碗,挑起飯慢慢伸入口中。
飯菜沒有味道,陳淨墨忽然停住,放下碗筷。
“怎麼不吃了?”易安嘲弄道。
陳淨墨輕輕歎息一聲,“易安,我還不想死。”
易安忽然大笑一聲,“你認為你會活著麼?陳淨墨,你真是很可笑。”
“我求你,放我出去。”陳淨墨靜靜說道。
易安驚異地看著陳淨墨,“你,你求我?”
陳淨墨點了點頭,“是,我求你。”
易安驚異道:“你認為有用?”
“我不知道。但隻能這樣了。”陳淨墨說完,望向窗口。
“陳淨墨,你就連一點骨氣都沒有麼?”易安竟有了一絲怒意。
“我本就如此,你不知道麼?這麼久以來,我為了活命,不都是這樣妥協才辦到的麼?”陳淨墨黯然說道。
易安壓著怒氣,又道:“我若是給了子遊這樣的機會,她會怎樣呢?”
陳淨墨心中一沉,忽然哽咽出淚。
淚,一滴,一滴,滴在地上,然後不見蹤影。
易安看著,皺起眉頭。
淚,引得陳淨墨無法自控,終於失聲痛哭。
哭,抽幹了他所有的力氣和情緒。
過了很久,很久,呼吸漸漸平緩。
陳淨墨呆滯地睜著眼,一動不動。
易安充滿恨意地看著陳淨墨,許久,忽的立即轉身跑了出去。
夜雨茫茫,易安奔跑在黑暗裏。
“子遊,子遊。對不起。”易安顫抖著聲音,淚與雨交織在臉上,他找不到水流的方向,迷失在夜裏。
牢中的陳淨墨緩緩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一百零六
雨後的清晨,讓一切忘卻了昨夜的大雨。
街道上濕漉漉的,碾過車輪,留下痕跡。
積水裏的天空,被過往的行人蕩起波瀾。
子青帶著徹夜未眠的疲憊走出畫舫,閉著眼,深深呼吸,然後緩緩睜眼,朝著水麵微微一笑,喃喃說道:“是要安心睡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