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1 / 3)

國風右玉——《蒼河頌》序

以前,那個地方誰都不敢去,不願去。因為那裏的風,風起毛烏素沙漠。風到殺虎口,變成了一個遮天蓋地的大風口。嗬,這裏的風大喔,最大的風速每秒竟達21米,如箭飛,如鞭抽……

大風下的雁門關外,“不植桑蠶不種麻”,“百裏竟無一家人”。那形如一片榆樹葉的地方,全年封凍期則在150天之上,絕對無霜期隻有80來天。紅家山、廖巴山、東團山、大南山、雷公山、馬頭山、柳溝山……山山禿頂,丘丘披厚沙。當地民謠曰:“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

風挾黃沙刮四季的地方,誰人還不走西口?這是這個典型而又特困的高寒幹旱區的昔日。

然而大風口的右玉,也曾有彪炳千秋的偉績:它是中華古國的一處有名的驛站,遠古的先民們曾在這裏拓荒寬疆。延綿的古長城,記載著秦征胡虜、漢伐匈奴、唐討突厥、宋驅契丹、明敵元蒙、清平西亂的一代代英雄們捍衛疆域的曆史印跡。“殺虎口”不僅是風如虎口之鋒利,同時也是古國曆朝的重要關隘,從唐宋始,這裏便作為中原與北方境外通商的必經之地,尤其是明清之後,勤奮而聰慧的山西商人便從這裏起步,伴著艱辛的車轍,輾出了家富的美樂和邊鎮的繁榮。後人常念的“國家之儲,北邊為重”之話,也由出此處。

雄渾、悲愴、荒蕪、沉厚是右玉曆史風貌的外觀,樸實、耿直、熱忱、激情是右玉人文精神的內涵。於是,“右玉便是殺虎口”、“殺虎口代表右玉”的話相傳了千年。

而今的右玉變了,變成了讓人向往的“塞上綠洲”。而今的殺虎口更變了,變成人見人愛的“高原翡翠”。

我知道,右玉的一切變化,依然是風的作用,風在發威。這風讓我感動,讓我流淚……

從沒聽說過這樣的故事,也從未見過這樣的當政者:從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右玉縣曆任黨政領導班子,在上級黨委的熱情關懷和有力支持下,他們帶領吃苦耐勞、與黨同心的右玉人民隻做了同一件事——植樹、種草。他們前接後承、前赴後繼,且從不走樣……

也從沒聽說過像這裏的市領導和人民,為他們建國後的曆任縣領導者建功德碑、編讚美歌謠。這在其他地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賢者聖者不是每一屆當政者都是的。然而在右玉的六十年裏,百姓們認為,除“文革”外,他們的每一任當政者都是賢者和聖者,是值得他們感激與感恩的人。

“偉哉,右玉!

夫治州立縣,生民為先;存政之要,當在官賢。向之右玉,民生維艱。冬長夏短,地瘠天寒。征伐有代,戰亂經年。滾滾兮泥流,濯濯兮塵山。風馳沙走霧漫漫,雨落水狂惡浪翻。麥菽無收頭撞地,饑寒相逼口呼天。

嗣共和開國,政張新弦,百廢待舉,萬民摩拳。縣委政府高瞻遠矚,丁壯老幼一往無前。集眾誌,彙群言;改乾坤,壯河山。不信春風引不回,敢教日月換新天。政策歸心,人民奮戰;黨員帶頭,幹部當先。適草適木,或喬或灌;因時因地,亦固亦遷。堵風魔於山口,治沙虐於荒灘。植沙柳以護河岸,建林網而保良田。迎風揚鋤,灑血汗於荒土;傲霜揮鍬,獻忠勇於莽原。艱苦奮鬥,有子規之誠;無私奉獻,比精衛之堅。百折不撓,如誇父之追日;頑強拚搏,若愚公之移山。曆五十載餘,時移歲替,持之以恒無顧返;雖十七任遷,人更事迭,不改初衷又加鞭。

於是焉,嶺樹重遮千裏目,蒼河更綠兩岸天,登高遠眺,林濤翻卷;俯流濯足,清波湧泉。林網保田以幽幽,牧草護土而芊芊。稼禾欣榮於平疇,牛羊歡愛於曠野。花草簇樓起,山水抱城眠。景回路轉,通衢連起城鄉村;柳暗花明,旅遊推出農家園。藍天白雲,歌聲傳阡陌;晴空麗日,雁影照塞邊。李洪河畔,花黃蝶飛,草鮮春雨後;中陵湖上,魚躍鴨閑,波湧暖風前。兔走雉唱,辛堡梁崗萬類競爛漫;鳥鳴蜂忙,蒼河淨水不舍晝夜間。南山春臨滿眼翠,北地秋來遍地錢。

美哉,右玉!”

這是矗立在今日右玉縣小南山森林公園一座巨型雕塑體上的《右玉綠化賦》中的一段詞。它以功德碑文的形式,記錄著建國以來曆任“官賢”們帶領右玉人民綠化為政、助民立家的功勞與改天換地的巨變。那“北疆大地上,綠旗一杆,嘩啦啦迎風飄響;湛藍天空下,綠洲一片,濃鬱鬱溢彩流光”,讓人仿佛迎風洗禮、迎風感悟。

啊,那是什麼樣的風?那是中國共產黨人堅韌、務實、為民服務之風!

是的,撫摸殺虎口那一排排不朽的老沙柳,我依然清晰地聽得,建國後右玉縣第一任書記張榮懷站在沙風口的那座天主教堂前高聲地向幹部們喊道:“同誌們,右玉這黃風天,我們共產黨人再也不能讓它橫行下去了!右玉人要活下去,就要把大風鎖住。右玉要想富,就得風沙住。要想風沙住,就得多栽樹。要想家家富,每人十棵樹。縣村幹部帶好頭,人人都來植好樹!”要知道,這是一個從槍林彈雨中剛剛走過來的,肩上還挎著盒子槍的年輕縣委書記在共和國成立隻有二十三天時所說的話。

“右玉要想富,就得風沙住。要想風沙住,就得多栽樹!”右玉植樹,植樹右玉的傳奇就是從這位書記開始的——

那一年風刮得特別的猛烈,縣委大禮堂正開著各界人民代表大會,突然狂風大作,天昏地黑,隻聽“呼嚓——”一聲巨響,一棵桶口粗的古樹,攔腰折斷,頓時,禮堂四周的窗口裏襲來一股股黃沙,將人民代表們個個嗆得喘不過氣來……“你們看,右玉的黃風真是要吃人哪!老天爺向我們人民代表宣戰了,你們說我們該怎麼辦?”1952年春裏的一日,第二任右玉縣委書記王矩坤站在風口處這樣高聲質問他的人民代表們。

“植樹!”“快植樹唄!”

“好——我們就去植樹!”王矩坤又問:“這狂風刮得猛啊,你們說它是從哪兒刮來的?”

代表們不約而同地:“從楊千河的老虎坪刮來的。”

“好,我們就到老虎坪那兒去植樹!”王矩坤書記大手一揮,挺身迎風而進……

右玉縣的第一個植樹防沙堵風口的戰役就是這樣打響的。王矩坤在任三年,右玉縣有了12.7萬畝的大片小楊樹,那鬱鬱蔥蔥的小楊樹林讓右玉人的心中從此長起一片希望的綠洲。

1955年,右玉縣鬧起嚴重的糧荒,許多人不得不背井離鄉。怎麼辦?還植不植樹了?“當然要植嘛!”第三任縣委書記張進義和縣長解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訴下麵的幹部:按人頭出勤,每植一畝樹,發救災玉米15斤!嗬,這一招真靈,不僅解決了逃荒者的饑餓,同時換得又是一片片綠洲在黃沙灘上盎然起生。

現在輪到被右玉人民稱之為“植樹王”的馬祿元出場了,這一年是1956年。這一年的春天,在革命聖地延安召開了一次由團中央和國家林業部、國家黃河水利委員會聯合發起的黃河上遊流域的“五省區青年造林大會”。時任團中央書記的胡耀邦以其特有的激情向全國青年號召道:人跡所至,舟車所及的地方都要綠化起來,一切青年都要在造林運動中成為先鋒隊,一定要把祖國大地變成綠色的海洋。馬祿元就是在這股強勁的“延安風”感召下,發動了全縣青少年12000人,組成180個突擊隊,參加了蒼頭河、源子河和40多座荒山造林綠化工程。如今仍然鬱鬱蔥蔥並且將整個縣城四周連成一片的數十個荒山改造的“共青團林”就是在那年建起的。而馬祿元的到任,其實也是右玉真正意義上的植樹造林拉開了波瀾壯闊的序幕……

“當時我隻有29歲,年輕氣盛,根本沒有想到艱苦是咋回事,領導找我談話讓去右玉當縣委書記,我說領導重用,我一定要把它幹好,幹脆把家屬和孩子全家都搬過去吧。誰想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中,我幹的主要一件事就是帶著全縣人民植樹造林堵風沙。”數十年後馬祿元這樣回憶道。

馬祿元來到右玉的第一件事也是想著摸清右玉的大風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憑著“11號”交通工具——雙腿,馬祿元與縣長解潤帶領六名縣委幹部,走了幾十天時間,全縣的風口和急需綠化的大片流動沙丘摸了個遍,最後選擇了右玉最大風口——黃沙窪,作為造林突破口。

黃沙窪啊,黃沙窪啊,人稱“吃了人煙吃山丘”的“狼處蹄窪”。它位於右玉原縣城東北、馬營河與蒼頭河的交彙三角帶處,有一片長20公裏、寬8公裏的大沙梁,每年以1.5米到2米的速度向東南移動,從古至今一直是吃人吞天的“大狼嘴”。有見證:明代萬曆年間修建的三丈六尺的縣城北城牆,就是被從黃沙窪吹來的黃沙淤積吞沒的。

“咱們就不信這個黃沙窪治不了!”馬祿元的雙腿踩在黃沙裏,說:“右玉縣植樹造林堵風口的第一仗就在這裏開始,我們一定要讓黃沙在人民麵前低頭,讓樹林在這裏生長!”

“有沒有這個決心?”

“有——!”誓師大會上,戰鬥的豪言震蕩四方。全縣工農商學兵齊擺陣,黃沙窪頓時變成了激清的海洋。會戰的紅旗和一個個豪邁的胸膛,將黃沙擋在一片片綠林之外,正是“烽台不再瞭胡馬,箭樓依舊看鎖龍”。

右玉人民還清晰地記得,在這支會戰大軍裏一支非常特別的“青年近衛軍”,他們就是由張引弦帶領的右玉中學教師學生植樹隊。右玉中學,是新中國成立後該縣唯一的一所中學,小個子校長張引弦正是一個“引弦人”,他響應縣委號召,依靠學校有限的勤工儉學經費,連續十七年帶領全校師生植樹造林,先後綠化了北起馬營河、南至高牆框村,長達20餘公裏和東至羊圈坪、南至梁家店的數座荒山荒坡,造林4萬餘畝。這是多麼了不起的一支“青年近衛軍”!如今87歲高齡的張引弦老校長談起那段曆史時,欣然道:“右玉由‘不毛之地’,變成塞上綠洲,我做了我應做的工作,這件好事讓我永生榮光。”

右玉人民惦念老校長的功績,更不忘老書記馬祿元的偉業。

植樹治沙可以擋風,而刹住流動的沙海,更需要有科學的辦法,將沙地變成綠地是唯一的出路。馬祿元與科技人員一起,在郝家村鄉研究成功種植草木棲,是右玉開天辟地的大喜事!這草木棲看起來很平常,但它能頂“三料”:牲畜的飼料、種地的肥料、做飯的燃料。於是,百姓們高興地叫它是沙漠裏的“靈芝草”。

“靈芝草”使馬祿元進了中南海,受到了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

“馬書記讓我們家家戶戶懂得了種樹能發財,種草木棲羊增膘,搞水土保持多打糧,右玉人有今天,是馬祿元書記他們打下的家底。”

還有比這話更具有豐碑式的評價?

在右玉人民心目中與馬祿元齊名的縣委書記、縣政府領導有一大批,龐漢傑便是其中之一。

龐漢傑比馬祿元當的縣委書記時間更長,因為曆史原因,在馬祿元當縣委領導時,龐漢傑是右玉縣的“縣委第一書記”,在當政七年中所做的貢獻也是曆任縣委書記中最讓百姓敬佩的人物之一。

這是個充滿激情的人,更是位體恤民情、善長指揮千軍萬馬的大將軍。到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兩個月的調查研究,他手中的那張地圖畫滿了他第一手獲得的各種數據,懷中的那個筆記本上寫滿了實地情景的文字。正是據於這些數據和文字,龐漢傑與縣委領導製定出了右玉曆史上第一個《右玉流域治理,根治“五害”的五年規劃》。

“若要右玉富,必須風沙住,風沙何時住,山川皆有樹!”龐漢傑向全縣人民吹響了綠化右玉的進軍號,同時將一幅美好的綠色生態藍圖獻給了那塊心愛的土地。

之後的七年裏,龐漢傑與關毅、馬祿元、解潤等領導一起率領全縣百姓,圍繞根治風沙、幹旱、水土流失、霜凍、冰雹這“五害”,展開了一場又一場艱苦卓絕的戰鬥。從根本上講,“五害”中主要是缺乏林草植被。所以,在龐漢傑的心裏才有了“若要右玉富”,必是“山川皆有樹”。

為了實現“山川皆有樹”的目標,龐漢傑與其他縣委領導一起,帶領右玉人在黃沙窪上經過整整三年的“穿靴”、“戴帽”、“紮腰帶”、“貼封條”等科學治沙植樹的措施,終於使昔日吞天吃人的“大狼嘴”,變成了綠山崗。這一奇跡和成績極大鼓舞了全縣人民改天換地的決心和信心。植樹治窪成功之後,龐漢傑從父親那兒得知一種叫沙棘的植物,它既可防風固沙,又可養土育地,於是在蒼頭河沿岸和黃沙窪林地上首次成功進行了人工種植沙棘的新戰役。右玉人種沙棘,越種越嚐到甜頭,一種就是半個多世紀,直到叩開了致富的大門。

“見了樹,還得有水。”於是右玉有了第一座水庫——滴水沿水庫。

“有了水,更得有豐產田。”於是右玉有了鳳凰台農牧場——塞上高原農林牧全麵發展的一麵紅旗,便從此高高飄揚……

龐漢傑帶領右玉人民建成了十幾條風沙危害最重的防護林體係,使右玉山川可以看到不少生機茁壯的鎖風固沙的綠色林帶。

龐漢傑七年當政,讓右玉全縣局部綠了起來。

在1963年北京召開的全國水土流失嚴重地區水土保持工作會議上,當右玉代表講到“從建國以來,右玉每年春秋兩季堅持不懈地植樹造林鎖風固沙。每到植樹季節,每一任縣委書記、縣長都帶頭扛上鐵鍬,背上樹秧,步行到野外植樹勞動。在野地吃的是黑豆炒麵,喝的是溝泉水,休息在用樹枝搭建的簡易小山崖溝壕裏,每天冒著看不見人影的大黃風,大幹數月,每人的臉皮被曬成黑鐵片,每人的嘴角泛起血泡,每人的手磨出老繭,大家都不在乎。我們就是這樣年複一年地帶領群眾苦幹實幹”時,主持會議的譚震林副總理激動地站起來對所有代表們說:“你們都聽到了嗎?如果全國2000多個縣的縣委書記和縣長都能像右玉這樣幹,我們國家的麵貌還愁變不了嗎?”

龐漢傑的業績永遠留在右玉人的心中。那年,年僅65歲的龐漢傑逝世時,右玉人民自發在黃沙窪等山坡上放滿了白色花圈,以懷念他們敬愛的領路人。而與龐漢傑、馬祿元兩任書記搭檔、在右玉當了十年縣長的解潤也是因積勞成疾,英年早逝,年僅60歲,他同樣永遠活在右玉人民心中。

有一位比龐漢傑、解潤更英年早逝的縣委書記叫楊愛雲,他50歲逝世時正好是右玉縣人民用了26年艱辛植樹後第一次獲得“綠化先進縣”的榮譽。楊愛雲任右玉縣委書記是在1971年至1975年,他從前任關毅、龐漢傑、薛珊等領導的手中接過植樹造林的接力棒,在極端困難的政治環境下,堅持不被“左”的錯誤路線幹擾,迎著風浪,認準綠化右玉、造福人民的方向前進。楊愛雲這位武裝部政委出身的縣委書記,身上有股鐵骨錚錚的氣概。他不畏困難,敢冒風險,帶領右玉人用四年時間把千年泛濫成災的蒼頭河,改造成一條右玉人民的幸福河。同時還建成總麵積達4000多畝、水容量2176萬立方米的常門鋪水庫,使右玉實現了從綠化沙地到豐田豐產的決定性轉變。

“十麵埋伏鎖蒼龍,百裏豐田滿地綠。”楊愛雲在走向天堂的彌留之際,依然輕輕地念著他心中的右玉新貌,令天地為之動顏。

1975年底,右玉縣又迎來一位創造奇跡的“綠化功勳書記”——常祿。

常祿在右玉任職八年書記,是右玉曆任縣委書記中任職最長的一位。“我的名字叫常祿,就是要把右玉建設成常綠的塞上綠洲。”這是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他說,這是自律,也是奮鬥的理想。

常祿的路和常綠的右玉,皆是一條艱辛的萬裏長征。

“要讓全國人民都種一棵發財樹”——1978年,鄧小平在深圳植樹時,莊嚴地許下這個心願。1978年,黨中央和國務院決定在西北、華北、東北西部風沙危害和水土流失嚴重的地區實施防護林體係建設工程,簡稱“三北”防護林體係建設工程。右玉縣被中央列入其中的重點縣之一。這消息讓時任縣委書記的常祿興奮不已,他對縣長車永順說:“老車,這可是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啊!你名叫車永順,這次建設防護林體係,我看你的車順不順?”縣長則回敬道:“你是領頭人,你領對了,我的這輛老牛車就會拉著優種樹苗順利地建成右玉防護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