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為人處世、做學問,還是實驗儀器方麵,與沃爾夫教授相比,亨克爾先生都黯然失色。
他鄭重其事地把三個俄國學生領到他的實驗室——黑暗的地下室的一個橢圓罩子下麵,那裏安裝著三個爐子:分析檢驗爐、熔化爐和蒸餾爐。學生們環視著三張實驗台上的全部儀器,興致勃勃地、好奇地詢問著每一件物品。
羅蒙諾索夫對亨克爾顧問提了好多問題,如礦場本身的結構、礦層的深度、氣體在礦場內的流動等等。亨克爾講解礦業時,順便提及化學,把它稱為“技藝”,認為它和礦業的距離較遠,所以並沒有什麼作用。羅蒙諾索夫堅決而勇敢地對顧問先生提出了反駁意見。
“我看並非如此,”他說:“布哈維在《化學基礎》一書中首先注意的就是化學的實際應用;我認為它是一門偉大的科學,而不是一種‘技藝’。這門科學研究的是:最複雜的物體是由極小的分子組成的,而複雜的物質又可以分解為極小的肉眼看不見的分子。”
“什麼,什麼?”亨克爾先生站在這個不安分守己的大學生麵前揚聲道。“布哈維的不可見的分子學說?你不知道在你提到的那位學者的著作中完全沒有關於燃素的學說嗎?”
“我完全清楚,”學生回答說,“正如燃素在自然界中不存在一樣清楚。”
“你說什麼?”亨克爾大聲喊起來。“是什麼東西使你有權利竟敢發表這種議論?”
“是理性。”學生一邊看著儀器,一邊回答。
亨克爾又譏諷地問道:“您認為產生熱的原因是什麼?”
“是由於看不見的分子運動的結果。”羅蒙諾索夫泰然自若地回答。
“好哇,看不見的分子,謝謝您啦,現在有許多的學者都有這麼奇怪的念頭。”亨克爾繼續說。
羅蒙諾索夫皺起眉頭。
“這種思想還是法國學者和哲學家笛卡兒(1596年至1650年,法國哲學家,物理學家和生物學家)早已闡述過了的。他說過運動守恒時曾斷言,世界上沒有完全靜止不動的點。”
亨克爾用他那幹巴巴的手指頭敲著桌子,高聲說:“好啊,——年輕人,我能不能由此得出一種結論,說你讚同笛卡兒學說——即笛卡兒主義的結論?”
“完全正確。”年輕人堅決地回答說,“因為他的學說是研究宇宙的物質統一性。他認為宇宙的本質在於物質的急速不停的運動,確切地說,在於無形的分子的運動,即微粒子的運動。”
亨克爾靠在沙發上,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輕蔑地說:“好極了!無形的微粒!好極了!如果什麼也看不見的話,那你們又根據什麼把美好的微粒稱之為物質呢?我活了幾十年,隻是在童話裏聽到過無形的鬼怪,但不是什麼看不見的物質!我認為:笛卡兒學說的論點在科學上是一種邪惡學說;我們的義務在於提醒青年學生,1643年,在烏特勒支,1647年在萊登市,科學家笛卡兒的所謂學術著作被劊子手付之一炬了。”
羅蒙諾索夫有些憤怒了,但他還是抑製著內心的怒火,繼續說道:
“我們自己很清楚,我們是作為克裏斯吉安·沃爾夫教授的學生,而不是笛卡兒的學生到這裏來的。沃爾夫教授斷言,任何物體都有自己的度,並可以進行分割;他被分割的部分稱為:‘不可思議的小粒子’。我與沃爾夫教授的意見相反,認為這些小粒子是完全合乎客觀實際的,而且是均質的。但這位科學家的《實驗物理學》並未被焚毀,雖然他本人是被普魯士驅逐出境的,這當然並不是普魯士的光榮。”
礦務顧問沒有再問,隻是說:“學生先生,不得不承認,沃爾夫教授為你們的學習打下了相當堅實的基礎。”
他們的意見分歧,他們的衝突這僅僅是開始,更大規模的還在後頭。
亨克爾給學生上課敷衍塞責,他貪汙彼得堡寄給俄國學生的生活費,經常玩牌賭錢,在學生中已產生了極其不良的影響,羅蒙諾索夫認為跟這樣的人是學不到什麼東西的,他開始自行安排自己的生活。
他愛好寫詩,當時從彼得堡傳來了可靠的消息,說俄國軍隊攻下了土耳其的霍亭,於是羅蒙諾索夫用新的方法寫出了一首《攻克霍亭頌》。
他對睡眼蒙·的維諾格拉多夫說:“米特裏,我寫了一首頌詩。過去土耳其人奴役過我們,現在在霍亭城下,他們知道了俄國士兵的厲害,我感到難過的是,當初我不在那裏。”
“你寫的頌詩?是不是別人寫過的東西?”
“不,我要別人寫過的幹嗎?我隻按照自己的方式寫詩。米特裏,你說能不能把這首詩寄到聖彼得堡去?”
“能,為什麼不能呢?”維諾格拉多夫答道。
“我覺得我的詩的詩韻比享受著至高榮譽的特列基亞科夫斯基的要響亮,因為在這個詩人的詩句裏聽不到戰鬥的聲音。”
“什麼?你說什麼?”列依澤爾和米特裏異口同聲地打斷他的話。
“聽不到戰鬥的聲音,”羅蒙諾索夫重複一遍,“換句話說,就是詩律,沒有這些,就做不出詩來。”
“朗讀一下你的頌詩吧!”列依澤爾說。
羅蒙諾索夫打開第一頁紙,朗讀到:
突然的狂歡會使人心醉,
會把人推向高高的峰巔;
林中的風兒已停止狂吹,
深深的山穀裏是一片靜恬。
米特裏和列依澤爾一心想聽他繼續讀下去,可羅蒙諾索夫卻放下手稿。
“剩下的我還沒有寫完,我一旦寫完的話,就把它想法寄到聖彼得堡去。”
維諾格拉多夫從床上跳起來,“好詩,好一個米哈依爾,你能成為一個真正的詩人!因為像你這樣的寫法,我們國家今天還沒有第二個!你的詩是那麼貼切,那麼和諧,簡直美極了!”
除了寫詩外,羅蒙諾索夫的大量的時間要下到礦場去,用心地去觀察巨大的熔爐,觀察礦石成為金屬的全過程。他進入到工人當中,給工人講北方漁民的生活故事。他到工人家裏做客,為他們分憂解愁。一次他和一個礦工一起回來,小夥子難為情地向羅蒙諾索夫借錢,羅蒙諾索夫把身上全部的生活費給了這個工人,這事正巧被亨克爾看見了。
吃過晚飯,亨克爾叫住了羅蒙諾索夫。
“學生先生,我應當鄭重地宣布:您近來的行為引起我極度的不安。您對你們聖彼得堡科學院寄給您的生活費揮霍無度,為此,我必須向科爾夫男爵和舒馬赫爾先生負責……”
“揮霍無度?”羅蒙諾索夫重複著、反思著,“既然這樣,我隻好有勞顧問先生,請您解釋一下,我是怎麼揮霍無度啦?”
“我請您閉嘴,讓我把話說完!”亨克爾憤怒已極,滿臉漲得通紅。“我今天看見你把錢給了一個工人,這錢他是不會還給你的,知道嗎?”
羅蒙諾索夫以挑釁的口吻說:“即使這樣,那又怎麼了,這錢是我的!”
“不,不是你的!”亨克爾終於大發其火了。“年輕人,據我所知,你手中沒有個人的錢。我還應當向你提出警告,你喜歡到下層去,這顯然是受了農民家庭出身的影響……關於你的這種所作所為,我要通知你的上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