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亡國孤臣,飄流無主;海上生涯,忽辟新土;
用以修文,用以經武;殖民事業,於焉千古。
卻說台灣自從鄭芝龍去後,就有荷蘭國遣人到來,取了台灣,但他們荷蘭人不征收田賦,隻和耕種之人及山番貿易通商,並不害人,所以大家也相安無事。後來貿易越大,通到南洋呂宋各處,荷蘭人便在台灣作了幾處城池,派了一位王爵名華司德的守住。那日忽有人進來報說:“澎湖被中國人奪了,現在有千餘號的大船,十幾萬的中國人,不日便要來了。”華司德大驚道:“我們這裏人馬,就連客商也都算人,還不滿三千,如何抵得住他呢?”當下忙集齊了許多職員商人,會議抵禦之策,有的道開戰的,有的道逃生走的,有的道投降的,有的道納幣議和的,紛紛不一。後來有一個商人名康爾倫的便道:“各策都不好,隻有死守最好。”華司德道:“還是守城呢?還是守口呢?”康爾倫道:“都不好,守城時糧易盡,守口時兵太少。他大軍前來,其勢正猛,這隻可以智取,不可以力敵。”華司德道:“如何叫作智取,如何叫作力敵?”康爾倫道:“和他一刀一槍、你來我往、我去你還,這個便叫作力敵。”華司德道:“智取呢?”康爾倫道:“智取嗎,卻不是這個樣。王爺可去海口邊鹿耳門地方,把一隻大大的海船鑿破了沉在下底。”華司德道:“那豈不把路塞了嗎?”康爾倫道:“王爺要他進來嗎?”華司德道:“明天他兵退之後,我們出路豈不塞斷了。”康爾倫道:“我們要出去之時,不會把他拿開嗎?”華司德大笑道:“我忘記了,妙計妙計,真是妙計!”
當下忙叫人去帶了兩隻大兵船來,在鹿耳門口“叮叮噹噹”一陣斧鑿,沉了下去,然後大家躲入台灣城中靜聽消息,不提。
卻說成功得了澎湖之後,進兵鹿耳門。原來鹿耳門是台灣全土口隘,平時潮來水深不滿五尺,潮退水淺不上三尺,一向出入隻可用小舟來往,就海船也不能進,何況戰艦;又被沉了兩隻大船,論理是不能進去了。正是無巧不成書,——一半也是天意,成功的船正要進時,值潮漲時候,這次的潮與別次不同,隻見滔滔滾滾,漲個不了,半日工夫,已漲到二丈餘高,那鑿沉的船也不知被潮衝到哪裏去了。成功便命了船乘潮而入,一點也不難,竟自直抵台灣。成功帶兵登岸攻城,華司德大驚道:“中國人莫非有神仙術,不然如何能入這口隘?”旁邊一個名馬尼的便接口道:“王爺不可信他,哪裏有什麼神仙,不過是被康爾倫騙去罷了。”華司德道:“如何見得?”馬尼道:“王爺隻想:康爾倫說我們要過去時便把船撈起,難道隻有我們好撈,他不好撈起嗎?”華司德大怒道:“不錯,我被他騙了。”便叫人去把康爾倫叫來,大罵道:“你這該死的!你如何騙我口外沉船,敵人便不能入?如今敵人數十萬都進來了,你卻何說?!”康爾倫也大驚道:“敵人如何會進來?真奇怪了!”華爾司道:“有什麼奇怪,不過他把船撈起罷了。”康爾倫道:“他進來是如何神氣呢?”華司德便說了一遍,康爾倫忙道:“不是,不是,一則撈船也不容易,我們雖然可以撈起,但他哪裏曉得呢?就曉得也沒有這許多工夫;二則王爺隻想平常時候水淺水深都隻不過漁船出入,那裏能容他戰船進來?這沉船之計,不過是代人守口,怕他小舟入來罷了。就讓他撈起來時,也不過小船入來罷了,如何大船也能進來呢?”華司德聽了,呆了許久,才說道:“你言不差,但如今如何是好?”康爾倫道:“如今勢已如此,隻好守城罷了。”華司德點頭稱是,便點了二千人馬上城防守。到得成功到時,一看除四門懸下國旗之外,並無一麵旗幟,城上雖有人防守,但都往來不定,哪裏有什麼行列。成功暗笑道:“如此用兵,不死何待!”
便傳令攻城。城上也不慌張,隻把腳立定不動。看看兵薄城下,不曉得是何軍器一聲響亮,城上大炮一齊往下打來。成功大敗了一陣,折損了二千餘人,曉得荷蘭火炮厲害,非弓矢所能敵,便傳命也改作火炮對打,無如炮力不及荷蘭炮遠,自己炮還未曾打到城上,卻被敵炮打死無數。成功不樂,隻得暫退,歇了一夜,心中想道:“蔡寶文不曉得在不在城中?如在城中時,是必有信來的。”到了次日,又去攻打,也不得下。一連幾日,蔡寶文還未有信來,成功心中十分焦急,看看半月毫無影響,成功無奈,隻得發狠叫人用大炮攻城,眾人得令,把大炮都抬到城邊,彈藥裝好,一聲令下,轟天烈地的一聲響,打了出去。誰知卻是作怪,那炮打到城上時,隻聽“嘡”的一聲,倒震了起來,跌到地下去。成功心疑炮壞了,便親自走到炮架邊看過裝好,打出去時,仍是如是,一連十幾個,不能傷他分毫。成功大驚,隻得亂攻了一陣,然後退下,慌忙叫軍士去把土人尋了來。不一歇把土人尋到,成功便問道:“你曉得這城是什麼土築的嗎?”土人道:“這城是亂石疊出,用火鍛過,都變作紅石灰,所以叫作赤嵌城。現在全座城已結成一塊,聽他們說,隨便什麼東西都攻他不破呢!”成功聽了點頭,命賞過土人放去。當下想了一策,傳令軍士,每人備柴草一束,水油四兩,積在軍中。到了次日,成功命把水油都潑入柴草中去,然後每人帶了一束,走到城邊,隔著濠丟了過去,都積在城下。荷蘭人不曉得何意,都立在城上看著笑,成功命把爬城的翻梯備好,隻等柴草堆齊了,一聲弦響,火箭齊發,著在柴草上的,烈烈騰騰,登時燒了起來。城上大驚,忙把水潑了下來,誰知水油遇水,那火越高了起來。荷蘭人害怕,束手無策,都往兩旁邊躲著看。成功乘勢把翻梯推了過去,正要爬城時,城中軍號又響,那炮彈如雨地向梯上打來,梯杆忽被打斷了兩架,那梯折了下來,壓死跌死了無數。成功大驚,慌忙調回時,已打壞翻梯三架,死傷了兵勇千餘人,心中好生不樂,想來想去,隻有圍死他一法。
到了次日,便傳命分一萬兵馬圍城,便一日一換,十日輪轉,也不攻打,隻不放他出來。果然圍了月餘,飛鳥不通,城中樵采路絕,隻得夜間偷出城外砍柴。起先還是荷蘭人自出,後來被成功捉住便殺,荷蘭人害怕,隻驅著中國人出來。成功笑道:“你想捉人替死,叫本帥來殺自己人嗎?本帥豈上這當!”便傳下一令,凡係荷蘭人出城,捉住便殺;中國人出城,無論如何隻留下所得的東西,便放入去,不許妄害一人。眾軍得令之後,荷蘭人雖然驅著中國人出來,無如回去時隻有中國人,自己人又不見了,而且回來時仍是赤手空拳,一絲也不能帶入。又加著城中百姓多半是鄭芝龍帶來的,也不願替荷蘭人供役,所以有出來時隻略砍些柴草,待走到城下,隻待荷蘭頭目被殺之後,便把東西放下,竟自入城而去,習以為常,隻算送給成功略助軍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