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寫勸書沈猶龍招降 賑旱荒鄭芝龍開墾(1 / 3)

詩曰:

英雄潦倒困天涯,海上風濤便是家。

一片布帆掛將去,桃源深處話桑麻。

卻說芝龍每日在沙港無事,便教這手下許多嘍羅操演戰法,又和芝虎、鴻逵、一寧等講究些行兵布陣的功夫。自己的船雖然還了人,他卻有顏振泉的一百多號,又加上自己從前的商船和芝虎從前的商船,十足總有二百號的船,每日便來海上習行船使風功夫,又不時將船來擺陣,叫這許多嘍羅來操演。他雖然捐了商人的財帛,倒也替國家練成一股勁旅,以備他日招安後為國家馳驅效力,這且不提。

那日芝龍正和芝虎、鴻逵操演這許多嘍羅,恰好芝龍家裏的家人王老和一個嘍羅搖了一隻小舢板過來,正遇著芝豹在那裏巡哨,看見便喝住問道:“你來做什麼?”王老忙答道:“家爺家裏有事,差遣小的來送信。聽說家爺在這裏,所以小的也搖到這裏來。”芝豹道:“此刻你家爺在此地辦正事,不能夠講家事的地方。你有事也要等操完,如何冒冒失失的衝來?”王老聽了,不敢作聲。芝豹隨指著嘍羅罵道:“你這該死的,他自然不懂這裏的軍令,你難道也不曉得嗎?”小嘍羅忙答道:“小的因為他是爺家裏的人,隻道不要緊,所以送了來,不知也犯令的,下次不敢了。”芝豹道:“若有家裏的情麵,軍令可以不立了。”說著,又向王老道:“你今天幸而遇著我,若遇著你家爺時,礙著軍製不能顧自己,隻怕也要以軍法處治你了!”嚇得王老麵如土色,諾諾連聲。芝豹隨又說道:“你跟著我來。”說罷,把自己坐船一擺,往前而去。王老的小舢板也竭力搖著,跟了過去。

走有一裏多路,隻見水中露出一個石台,方圍三尺,比水高有二尺;上麵豎著一根大桅杆,桅杆上掛著一麵大旗,寫著“左巡哨座”四字。芝豹命王老把船泊在石台下,卻拿一麵小小的巡哨旗,付與王老道:“你在此等著罷。有人來查時,你把旗給他驗著,便沒事了。”王老接過旗來,芝豹仍舊一擺坐船,八槳齊開,如飛的去了。

看官,原來芝龍軍令最嚴,每遇操演時,半裏內不使一船走人,都派著四個巡哨員,領著小快船,分哨巡邏;有誤走進去時,打了四十軍棍,還要插耳箭遊營,故違的斬首,巡哨員失查的打棒,路遠或急事不能到村中去等的,巡哨員發一麵巡哨的號旗給他,叫他到巡哨座裏等去,等操完之後便可帶入。他這號令是一向嚴明的,就是他自己,有時充巡哨員時,也是這樣辦法,所以人人畏令。這且不提。

卻說王老等芝豹去後,果然有一隻船,同芝豹一樣的,船上坐著頭目,來查問。王老把號旗給他驗過,才鼓著槳走了。隨後又有幾隻,也都是一樣,王老這才曉得軍令的森嚴。等了約二個時辰,才有一隻照樣的快船到來,向王老道:“爺已操完,命你村中去見吧。那支號旗你把來給我,我代你到巡哨爺裏消差去。”王老聽了,把號旗給了他之後,把舢板仍舊搖到村裏去。

原來芝龍自得了沙港之後,便把顏振泉的住屋作為聚會公所,所以當下王老的船搖到村口之後,上岸便一直走到公所中。芝龍正在廳上和眾兄弟閑談,一見王老,便問道:“你來做什麼?有家信沒有?”王老道:“沒有家信,主母派奴才來給主人報喜,主母前天生了一位小主人了。”芝龍道:“原來為此,你下去歇息去吧。”王老答應著走了下去。眾人齊給芝龍道喜邀酒食,鬧了一番。到了次日,芝龍就辦了幾桌酒席,請眾兄弟頭目痛飲。各嘍羅聽見,也都來叩喜。芝龍向各頭目道:“煩各位兄弟遣他回去,我等到自賞他酒肉吧。”各頭目答應了出去,外麵各吩咐各領的嘍羅散去。然後芝龍命人殺了十幾口的豬,再發了幾十壇的酒,拿來分與各嘍羅,大家歡呼痛飲去了。

到了次日,芝龍同鴻逵別了眾人,回到家中,一看小兒生得虎頭燕頷,真是將門之後,便也十分歡喜,當下取名叫作鄭森。看官,書中所說的鄭成功如何此刻忽作鄭森呢?這個緣故且不多言,隻看到第三回就明白了。——閑話少提,卻說當下親戚故舊聞知芝龍回來,也都趕來道喜,直忙了幾日,正想在家歇息幾天,偏是沙港村中又有信來催著速去,有要緊之事,芝龍嚇了一跳,心裏想道:“一定是和捕兵開仗了,所以才這樣要緊。可惡,偏不遲幾日,也好教我歇息兩天。索性早幾天我不回來時也罷了,不遲不早正在這個時候!”隻好別了家中人等,同鴻逵二人急忙來到沙港。一看,卻靜悄悄的一船也沒有,連自己幾隻巡船也不見了。

鴻逵道:“哥哥,不好了!我們巡船哪裏去了?”芝龍道:“正是,我也正在這樣想。”鴻逵道:“裏麵不曉得怎麼樣?”芝龍道:“外麵如此,裏麵可知,咳,眾兄弟不曉怎麼樣,這許多嘍羅和這許多船也不曉得怎麼樣了。”說著,仰天歎氣。鴻逵道:“或者巡船偶然走開,也未可知。”芝龍道:“他信中要緊的事體是什麼事體?如何到了此地,反沒船了?這豈不是凶兆嗎?”鴻逵道:“不要管他,且到村中再講。”說著,催搖船的人拚命的搖了進去。

不一歇,進了港,隻見兩旁邊自己的旗號都沒有了,芝龍垂淚向鴻逵道:“不好了!你看我們的旗號呢?這豈不是被狗官坑了嗎?眾兄弟恐怕都休了!”鴻逵咬牙切齒道:“可惡!我們快點趕進去,若狗官們還在時,我們手刃幾個,也和眾兄弟報得此仇;就死,也要同眾兄弟一處死!或者鼓得動人心時,能把眾兄弟奪回也講不來。如狗官已經回去,我們隻好再作他圖,替眾兄弟複仇罷了。”芝龍也點頭稱是。說著,隻見兩邊岸上各嘍羅都在,但卻不穿號衣,見芝龍二人來了,仍舊走來請安。芝龍心中少安,便問道:“各位爺都在哪裏?”嘍羅道:“都在公所裏,正等著爺來呢。”說著,船已搖過。芝龍便向鴻逵道:“各嘍羅都在,並不說起什麼,恐怕沒有什麼凶事吧?”鴻逵道:“雖是如此,但為何號衣都不穿呢?不是我多疑,隻怕也是狗官的計,來哄我們罷了。但我們今天既來了,就要置生死於度外,拚個死活罷了,有什麼怕他!”芝龍稱是。

說罷,船已搖到村口。芝龍、鴻逵二人把衣帶束緊,身邊各帶一把單刀,離船登岸,一直撲奔公所而來。一路上,雖有許多嘍羅迎接,但都不穿號衣,也辨不出真假。芝龍二人也不細問,直走了上去,心裏隻管想廝鬥。走了不遠,看看公所已在前麵,隻見一個嘍羅看見二人來了,忙跑了進去。鴻逵一看,眼中出火,向芝龍道:“事無可疑了,哥哥不看見此刻去報信的嘍羅嗎?我們快拔刀,免被他攻其不備。”說著,自己刀已拿在手中了。芝龍就也把刀拿了出來,直奔了上去。剛剛離公所有一百步光景,隻見芝虎、芝豹、一寧、同德還有許多頭目,都迎了出來。芝龍大喜,遠遠便喊道:“你們都在嗎?”一麵說,一麵跑過去了。鴻逵卻心中一愣,幾乎連步都停了,自己想道:“難道我所想的都虛了,不然還是他們也跟著哄我?”心下這團疑悶,真不知怎麼樣才好,隻得勉強趕了過去,大家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