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節 悵然若失的彭允文,覺得自己的胸膛像被掏空了似的萬分難受。(1 / 2)

更換駐京辦事處工作人員的公文終於下達了。彭允文亦在更換之列,早有準備的他婉拒返湘。他在宅門前掛上一塊“喉症專科”的招牌,開始了行醫的生計。“俗話說得一點都不錯,‘縱有良田千頃,不如薄技在身’,真是托了祖上的福,要不然我何以養家糊口,消災避難?”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暗自慶幸天無絕人之路啊!

憑著祖傳的精湛醫術,他不光在異域他鄉的醫界站住了腳,還有了些名氣。收入反倒多於原來的薪俸,一家子的生活過得還算寬裕。他不再為辦事處那冗雜空乏的文牘所累,無官一身輕,彭允文攜帶妻兒出入大柵欄的戲院,那裏的廣德樓、慶和園、慶樂園等都很出名,他盡情地享受國粹藝術——京戲所帶來的快樂,陶醉於京劇泰鬥,號稱天下第一老生譚鑫培在《翠屏山》和《秦瓊賣馬》中那高亢激越的唱腔和出神入化的表演;驚歎於梨園頭號武生楊小樓在《野豬林》中精彩絕倫的武打招式。耳聞優美動情的唱腔道白,目睹眼花繚亂的表演動作,他鼓掌喝彩,暫時淡忘了憂心之事。

為了排遣愁悶,彭允文有時也獨自垂釣於郊野的青山綠水之間,雖然所獲無幾,可是粼粼的碧波和徐徐的清風,常常啟發他無盡的遐想,把他帶入物我皆忘的化境……

彭允文經常去的去處還是琉璃廠,那裏簡直稱得上是中國文化的曆史長廊,鱗次櫛比的古玩店陳列著精美的碑帖、書畫、金石、玉器和書籍。令他目不暇接、流連忘返。特別是古版線裝書,更使他愛不釋手。為了購書,每次他都掏空了身上所帶的銀錢。

特別是帶著活潑可愛的光華去郊遊遠足:登長城眺望,采香山紅葉,泛舟永定河,拂柳陶然亭……在沉醉於自然美景的同時又享受父子間的天倫之樂。這一切真是人生的大趣事,他認為因此所產生的愉悅就是幸福,時時回味無窮,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彌足珍貴?

但是快樂畢竟是一時的,每當他安靜下來,便陷入沉思:難道自己真的把“杭州當汴州”了?平靜而閑適的生活真的能夠抹去胸中的陰影,撫平心頭的傷痛嗎?樹欲靜而風不止,隻要打開報紙就不能自欺欺人。哪一條時事新聞不會觸動神經、震撼心靈呢?世界在不安中動蕩,中國在痛苦中衍變。日軍乘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機,在山東半島北側登陸,占領了膠濟鐵路全線和青島,繼而日本蠻橫地向中國提出了《二十一條》無理要求。袁世凱為討好日本帝國主義,竟然不顧全國人民的反對,無恥地接受了這個喪權滅國的條款……報紙上那一行行粗黑的大字,就像一把把利刃切割著彭允文的心。袁世凱把持的所謂民國政府與賣國的滿清王朝又有何異?極具諷刺意味的是:人民對辛亥革命的成果——新的共和政體所寄予的厚望被無情地擊得粉碎。隻要是野心家,權欲狂獨攬了大權,遑論何種政體,賣起國來同樣的厚顏無恥!由此足見共和製是不能移植於專製統治之上的。中國要亡了,這回是真的要亡了,他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袁賊,竊國大盜。”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國破家何存?他再也不能安享這清閑的日子了,於是他寫信給昔日的同窗好友和軍中故舊,訴說憂憤感慨,尋求救亡之道。然而就在他愁苦彷徨之時,一個沉重的打擊又降臨了。

那是6月27日,8歲的光華放學回家。他麵露驚恐的神色跑進父親的書房,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爹爹!我們學校的體育老師被警察打死了,好慘好慘啊!”

彭允文連忙問:“警察何解要打死你們的體育老師呢?”

光華瞪著眼說:“不知道,張老師正教我們做體操時,四五個警察衝進操坪,揪住他就往校門走。張老師喊:‘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為什麼無故抓人?’警察說:‘你四處演講蠱惑人心,公開反對袁大總統,把《二十一條》說成是賣國條約,不抓你抓誰?’張老師掙脫雙手掀翻了兩個警察後拔腿向校園跑去。警察一邊追一邊掏出槍就放,可憐的張老師被打中了好多槍,死在學校後院的圍牆下,血流了一大攤,嚇死人了。爹爹,好可怕的,明天我不去上學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