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
西子湖畔春色無邊。無論是文人雅士還是販夫走卒皆陶醉在柳絮紛飛的熏然暖風中。放眼望去，西子湖碧波浩淼延伸至淡淡遠黛之間，湖上蘇、白兩堤遍植垂柳，青翠逼人。湖岸更是百花爭豔、萬紫千紅。不僅引得蜂飛蝶繞，更有遊人紛遝而至，湖心泛舟、斷橋對吟、花港觀魚、虎跑品飲。一派繁盛景象。
忽而，紛擾紅塵中傳來一曲清音，縹縹緲緲，如煙似霧：“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爐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也隻有美景如畫的江南才有讓人情不自禁歡唱亡國之音的資本。
循聲望去，一座金碧輝煌的高樓掩映在綠樹紅花之中，與鎮壓白娘娘的雷峰塔遙遙相對。這就是西子湖畔英雄樓——若到江南此處留。
“西湖醋魚、鹽焗毛豆、糯米甜藕、醬爆鱔絲各一盤，上好竹葉青二兩嘞。”店夥計的吆喝聲悠長連綿。抱琵琶、拉二胡的在唱曲。一張張黑漆雕花四方八仙桌上布滿酒菜，賓客滿堂，觥籌交錯。
——這就是英雄樓第一層的景象。
初兒進門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景象。
他剛進門，一個店夥計便過來招呼：“這位公子好眼生，是第一次來吧？”
初兒微笑著點點頭。
“公子一定不知道我們英雄樓的特色。英雄樓共有七層，一二層是普通的飯廳，三四五層是高級的雅間，六七層不招待客人。每上一層，價錢就越貴。不知公子想上第幾層用飯？”
初兒不由得露出驚歎的神色——譽滿江湖的英雄樓果然好大氣派！他隨即微微一笑，慢悠悠吐出三個字：“第七層。”
夥計臉色微變，強顏帶笑：“公子聽錯了吧。”
初兒笑：“沒錯。”
夥計正色：“公子要是想鬧事此處可不是好地方。”
初兒正欲開口，霍然瞥見身旁已站了個冷臉的勁裝男子，看來是此地的保鏢。他突然玩心大起，尋思著自己可猛一轉身伸手點那保鏢手肘的麻穴，好在不動聲色中將他羞辱一番。方要動手，右手肘突然一陣酸麻。他下意識向四處一掃，士農工商看來個個都有嫌疑，連眼前瘦巴巴的夥計都可能是偷襲他的武林高手。此處果然是藏龍臥虎之地。
這時，樓上“劈哩啪啦”一陣巨響。接著傳來咒罵聲、吼叫聲、紛雜的腳步聲、刀出鞘時與刀鞘的摩擦聲。“啊！”隨著一聲刺耳尖叫，幾個輕羅覆體的美麗歌女連滾帶爬地下得樓來。底樓迎客送菜的幾個夥計連同初兒麵前的那個一齊趕了過去。
依稀聽到歌女哭哭啼啼地說：“出事了，出事了。”
酒杯相碰的聲音緩緩低了下去，店裏漸漸升騰起細細的嘈雜。有幾個膽小怕事的客人已經悄悄退了出去。也有幾個人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照舊喝酒吃菜。大部分客人則小聲議論著。
這時，離唱曲的最近的那張桌子邊站起來一個人，看起來像個腦滿腸肥的員外。他一站起來，眾人的目光便都齊齊落到他身上，拉二胡的不拉了，唱曲的不唱了，喝酒的不喝了，說話的也立即閉上了嘴。
那人說：“對不住各位，今日包樓的大爺有些家務事要處理，難免要弄出點響動。在下擔保決不會有不相幹的人受傷。大家喝酒的喝酒、吃飯的吃飯，不必過慮。”
立即有人應和：“夏管事都如此說了，天塌下來我也不怕。”
還有個陰惻惻的聲音說：“大勇，你給我到門口守著，若有人不識相想溜立刻剁下他腦袋來。”
話音剛落，四周一片抽氣聲。
初兒心想：這個人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幫人也沒有這樣幫的。
他剛想去看看樓上的情形，正好與那位仁兄口裏的大勇打了個照麵，此人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手上提了一把精光四射的寬背大刀。那人的銅鈴大眼朝初兒一瞧，初兒不由得一個哆嗦，加快腳步朝樓梯走去，片刻不敢停留。再一想又覺得好笑：這個大勇往門口一站，恐怕才真正叫夏管事頭疼呢。
竹簾高挽，酒香四溢。簾外美景如畫，簾內美人賽花。翩翩公子輕搖紙扇憑欄輕吟，江湖豪俠引賓宴客一醉方休。
——這原本是英雄樓第二層的盛況。
可惜初兒看到的卻不是如此。
英雄樓的餐具從杯碗到筷碟無不是用了價值不菲的瓷器，瓷器上還煞費苦心地描畫了西子湖十景的風光，可是初兒隻能從腳下的碎片裏去辨認三潭印月、柳浪聞鶯……西湖醋魚、糯米甜藕等江南美食原本是英雄樓的招牌菜，可是不知為什麼統統祭了蒼天。最煞風景的是美景當前居然無人欣賞，而在此地劍拔弩張、齜牙咧嘴。
“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你問千遍萬遍也沒有用！如果你還要血口噴人，我非要和你再打一架！”這個罵罵咧咧的大頭寬鼻大漢初兒認得，是每年來為他父親拜壽的雷大叔。
“既然沒做過，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說這話的是個豎著柳葉眉，瞪著一雙杏眼，凶巴巴卻絲毫不減其美色的素衣婦人。她身邊站了個一臉冰霜腰佩長劍的男子。
雷老大咬著牙不作聲了。旁邊一個略微矮瘦些的男子說道：“我們鹽幫雷老大的行蹤難道還要向你報告不成？”
這句話一出口，那婦人的怒火更勝，那男子的臉更冷。初兒更是大大吃了一驚。先前見到雷老大的時候隻覺得這個人是鄉下種田的憨厚農夫，說不定是他家的窮親戚，今日才知道他來頭不小，看來人的確不可貌相。
“你既不說，我隻當你認了！”素衣美婦說罷，雙手一揮。矮瘦男子喊一聲：“小心！”護在雷老大跟前，鹽幫幾十條漢子舞動大刀，挺身迎去。驟然間一陣電光火石，金屬撞擊聲尖利刺耳。初兒躲在樓梯口雙手捂著耳朵，眼睛也覺得刺痛看不真切。
突然“嘩拉”一聲，一道耀眼的青光拔塵出世，頃刻間青光已逝，血光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