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還未明。
丫鬟們在我身後一字站開,一件件金光耀眼的首飾被她們捧著。
母親端坐在一旁,靜靜注視著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這是我在南宮府十六年的最後一日。
梳起合歡流雲髻,母親的乳娘雲婆過來細細的替我淨麵上妝,雖然府上一半的丫鬟都過來了,但是屋子裏安靜無比,我隻能聽見自己清晰的呼吸,一聲一聲,猶同哀樂。
透著花香的脂粉一層一層的蓋在我的臉上,睜開雙眼,凝望著銅鏡裏那張蒼白的麵容在雲婆形同枯槁的雙手下漸漸的豔麗了起來,眸子裏卻是化不去的淒涼。
沉香扶著我慢慢站起身來,我展開雙臂,兩個丫鬟將那件司製局不眠不休趕了足足十日的嫁衣舒展開來,一層一層仔細替我穿上。
我瞧著它,朱紅綢緞做底,衣上的每一處細小的地方都是金絲環紋,圖案也是用金線繡製的,顏色鮮豔但並不俗氣,這件嫁衣絕不遜色於任何一位皇室的公主,甚至遠勝於她們。
鳳冠加頂,冠上的每一粒明珠都如一座重重壓住我的山。
原來,一件犧牲品,也需要這樣精心裝扮。
我垂首看著身上這件華服,它不光代表著皇室至高無上的光榮,還緊緊係著南宮家族幾百條人命和我的一生一世。
一月前,皇上賜婚。
今日,南宮左相的嫡孫女南宮彥將嫁於靖寧王李承豫為正妃。
當今皇帝膝下五位公主兩位皇子,四位公主已出嫁,而李承豫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嫡子,剛過弱冠之年,尚無妾侍。幼時封王封地,但破例一直留京。
可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個心智不全的癡傻王爺。
太子李承佑是我的表哥,我的姑母是太子的生母嘉貴妃,南宮家權勢遮天,爺爺與右相王左明在朝廷上明爭暗鬥了許多年,前些日子,左相一勢陷害爺爺,讓爺爺的弄權之術被皇上發現。我的姑父,當今聖上,不顧爺爺是兩朝宰相,不僅當朝責罵爺爺,隨後就賜了婚,將我塞入皇後右相一氏。這無疑是給爺爺和整個南宮家族重重打擊。
君臣弄權,犧牲一個女子的婚姻又能算什麼呢,就算我是南宮家的嫡孫女,也最終逃不掉淪為一顆政治棋子。
我望向一旁麵容憔悴的母親,母親趙氏是當今皇太後的疼愛勝過親女兒的侄女兒,爺爺當年也是為了討好皇太後逼著父親娶了母親過門,母親一直端莊賢良,但得不到夫君的愛,也終是悲哀一生。
我衝母親淺笑,喜帕蓋麵,屋外禮樂齊鳴。
我是南宮家的兒女,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南宮家賜予我的,我忘記自己的一切亦會記得我姓南宮,所以今後我也必將守護南宮家族,維係它百年的榮光。
無論李承豫是個風流公子還是個癡傻王爺,他都是靖寧王,而我是將要名揚天下的靖寧王妃,不許天下任何人看低的靖寧王妃。
在沉香的攙扶之下,我緩緩踱出門外,華服寬寬的拖在身後,綿延看不到盡頭。
我不能軟弱,更無法懼怕,盡管我看不到前方。
低頭間,目光觸上腕上蘇恒衛親自為我戴上的玉鐲,我癱軟在地,身後一陣驚呼。
“彥兒,我一定會立下功名活著回來,你等我,我蘇恒衛此生非你不娶。”
他堅毅的目光好似就在我眼前,好似就是昨日。
南宮府人都知曉,我與蘇尚書獨子蘇恒衛早已情定終生。
可我終是背棄了諾言,蘇恒衛,我已無法與你一生攜手去遊遍天下,無法與你白頭偕老,兒孫繞膝。
現實和變故已容不得我選擇,我差點以為,我有南宮家的庇佑,便無懼命運,便相信女子的命運當真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要流的淚已經淌盡,長輩們的話依舊響徹耳際,我連反抗的權利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