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即將結束此項研究工作之前，我仍想對美國迄今為止所表現出的各種特性再做一次考察，並就平等對於人類命運所產生的總體影響做出最終判斷。然而，這畢竟是一件異常艱難的工作，它曾讓我反複猶豫。麵對如此宏大的主題，我深感自己的視野還不夠廣闊，思路還不夠清晰，而我的理性與判斷也有可能出現偏差或失誤。
我長期以來一直致力於勾勒出其輪廓並嚐試對其做出判斷的這個新社會還隻是一個剛剛誕生不久的新事物，曆史為它所提供的時間還很短，一切都還不足以使其形成一個完整而又固定的模型。如今，塑造新世界的這場巨大的社會革命還在繼續進行，僅僅以目前所發生的一切為依據，還不足以斷定哪些事物將會隨著革命的結束而徹底消失，哪些事物將會在革命結束以後仍將得以保存。
如今，正在成長中的新世界仍有一半隱藏在舊世界的廢墟中，麵對人類社會所展現出的如此巨大而又混亂的場麵，任何人都無法說清哪些古老的製度和傳統習俗將會保存下來，以及哪些將會徹底消失。這場持續進行的革命盡管已經極大地改變了人類的社會環境、法律製度、思想觀念和情感，但其影響和作用還遠遠沒有結束，甚至可以說，它將注定會產生前所未有的影響。假如我們按照時間順序對人類的曆史進行一次逆向考察並一直追溯到遙遠的古典時代，我們將依然看不到任何與今天相似的情形。當曆史不再能指引我們走向未來之時，我們隻能依靠理性在黑暗中摸索前行。
值得慶幸的是，當我置身於這個如此廣闊、如此罕見而又如此混亂的場景之時，我已經從一些初具輪廓的社會圖景中分辨出一些最主要的新特性。下麵我將逐一為讀者闡明這些特性。
我發現善與惡幾乎同時平等地分布在社會各個角落。富豪正不斷消失，但擁有少量財富的人卻不斷增加；欲望和享樂正急劇增長；社會雖然告別了空前繁榮的局麵，但也沒有出現異常悲慘的處境；人人都懷揣著一顆進取之心，但胸懷大誌者卻非常罕見；所有的個體公民都處在一種孤立而又軟弱的境地，但整個社會則顯得富有遠見且積極而又強健；個體公民忙於自己的日常瑣事，但整個國家則雄心勃勃地致力於各項宏偉的事業。
如今，公民精神正在不斷失去活力，但民風溫和，立法也更富有人性。英雄主義的獻身精神以及高尚、感人和純真的品行已經越來越少，但新的習俗讓整個社會秩序井然，因此人們很少見到暴力行為，而殘忍或虐待則幾乎已完全被人們忘卻。人的壽命正變得越來越長，而人的財富也越來越有保障。生活方式雖然並不時髦和光鮮，但生活本身卻非常舒適和穩定。
如今的人們，雖然在物質享樂方麵不曾過分精致和考究，但也不會過分粗俗。彬彬有禮的行為固然少見，但過於野蠻和粗魯的行為也同樣難以看到。雖然很難見到學問淵博之人，但也不會看到愚昧無知的民眾。天才變得越來越罕見，而知識和教育則越來越普及。人類在精神領域的進步不再像過去那樣隻依賴極少數有影響力的人，而成為所有人從不同程度共同努力彙聚起來的社會成就。文學藝術作品雖然並不完美，但其數量和種類更為豐富。所有基於種族、階級和國家而存在的紐帶和聯係正日漸鬆弛，但基於人性本身而存在的巨大紐帶則正在不斷加強。
假如非要讓我從上述各種各樣的特性中找出一個最普遍和最顯著的，我認為就是財富以及由財富而導致的千百種其他的表現方式。一切極端現象都因它而被逐漸緩和或減弱；幾乎所有突出的事情也因為它而被迫下降高度從而被中等水平的事物所取代。最終，一切都變得既不高也不低，既不輝煌明亮也不朦朧昏暗。
每當我舉目張望這樣一群異常相似的芸芸眾生，他們當中既沒有出類拔萃之士也沒有卑躬屈膝之人，如此整齊劃一的情景真讓人傷心和沮喪，我對這樣的社會感到無限悲痛。曾幾何時，我們的世界既有偉大的靈魂也有渺小的人物，既有富翁也有窮人，既有學富五車之士也有愚昧無知之人。對於這些完全不同的人，我出於習慣往往會將注意力自然集中在前者身上，也隻有他們才會讓我眼睛發亮。我知道這些都是因自身的缺點而造成的，當我觀察周圍世界的時候，我不可能僅憑一雙眼睛而看到所有的一切，所以我自然會用自己的方式從眾多的觀察對象中選擇我最喜歡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