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咫淮南王,罪人之身也,淮南子,罪人之子也,奉尊罪人之子,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無解細於前事。且世人不以肉為心則已,若以肉為心,人之心可知也。今淮南子,少壯聞父辱狀,是立咫泣洽衿,臥咫泣交項,腸至腰肘,如繆維耳,豈能須臾忘哉?是而不如是,非人也。陛下製天下之命,而淮南王至如此極,其子舍陛下而更安所歸其怨爾。特曰勢未便,事未發,含亂而不敢言,若誠其心,豈能忘陛下哉!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報大父與諸伯父叔父也,令尹子西司馬子綦皆親群父也,無不盡傷。昔者白公之為亂也,非欲取國代王也,為發憤快誌爾。故挾匕首以衝仇人之匈,固為要俱靡而已耳,固非冀生也。
今淮南土雖小,黥布嚐用之矣,漢存特幸耳。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於策安便?雖割而為四,四子一心也。豫讓為智伯報趙襄子,五起而不取者,無他,資力少也。子胥之報楚也,有吳之眾也;白公成亂也,有白公之眾也;闔閭富故,然使專諸刺吳王僚;燕太子丹富故,然使荊軻殺秦王政。今陛下將尊不億之人,與之眾積之財,此非有白公、子胥之報於廣都之中者,即疑有專諸、荊軻起兩柱之閑,其策安便哉?此所謂假賊兵、為虎翼者,願陛下少留意計之。
無蓄禹有十年之蓄,故免九年之水;湯有十年之積,故勝七歲之旱。夫蓄積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向而不濟?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柔附遠,何招而不至?
管子曰:"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知榮辱。"民非足也,而可治之者,自古及今,未之嚐聞。古人曰:"一夫不耕,或為之饑;一婦不織,或為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無節,則物力必屈。古之為天下者至悉也,故其蓄積足恃。今背本而以末食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從生之害者甚盛,是天下之大賊也;汰流淫佚侈靡之俗日以長,是天下之大祟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泛敗,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眾,天下之勢,何以不危?漢之為漢幾四十歲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也。故失時不雨,民且狼顧矣。歲惡不入,請賣爵鬻子,既或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若此,而上不驚者!
世之有饑荒,天下之常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裏之旱,國何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眾,國何以饋之矣?兵旱相乘,天下大屈,勇力者聚徒而橫擊,罷夫羸老,易子孫而?其骨,政法未畢通也,遠方之疑者並舉而爭起矣。為人上者,乃試而圖之,豈將有及乎?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以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
鑄錢法使天下公得顧租鑄錢,敢雜以鉛鐵為他巧者,其罪黥,然鑄錢之情,非殽鈆鐵及石雜銅也,不可得贏,而殽之甚微,其利甚厚,名曰顧租公鑄法也,而實皆黥罪也。有法若此,上將何賴焉?
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奸。今令細民操造幣之勢,各隱屏其家而鑄作,因欲禁其厚利微奸,雖黥罪日報,其勢不止,為民設阱,孰積於是?曩禁鑄錢,死罪積下;今公鑄錢,黥罪積下,雖少異乎,末具也。民方陷溺,上且弗救乎?
且世民用錢,縣異而郡不同。或用輕錢,百加若幹。或用重錢,平稱不受。法錢不立,吏急而一之乎?則大煩苛而民弗任,且力不能而勢不可施。縱而弗苛乎?則郡縣異而市肆不同,小大異用,錢文大亂。夫苟非其術,則何向而可哉?
夫農事不為,而采銅日蕃,釋其耒耨,冶鎔爐炭,奸錢日繁,正錢日亡,善人怵而為奸邪,願民陷而之刑僇,黥罪繁積,吏民且日鬥矣。將甚不祥,柰何而忽?國知患此,吏議必曰:"禁之。"禁之不得其術,其傷必大,何以圉之?令禁鑄錢,錢必還重,四錢之粟,必還二錢耳。重則盜鑄錢如雲而起,則棄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奸不勝而法禁數潰,銅使之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