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為雪童小說作序(1 / 2)

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童年時,就聽老人講,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當我倦倚在故鄉的大棗樹下,憧憬著蘇州河潺潺的流水,虎丘塔婆娑斑駁的樹影,秀氣得顧影相憐的園林亭閣,浮現出一個個嫩藕般的少女,我總陶醉在美麗的遐想之中。於是有了夢,有了文學,有了生命的動力!

1971年當我在夜深人靜時,當我半赤身露體地凝望著風煙滾滾的廠房和熊熊的爐火時,我感到我的生命在奔騰,透過世俗的目光和神聖的光環,我仿佛來到了蘇州河,領略清澈的溶溶月光,接受溫馨河水的洗禮。於是有了50萬字的《落花夢》,這部長篇小說以神來之筆描述了才子陳洪波、才女駱小枝,曆盡艱險神遊天國的故事。陳洪波駕舟到東海蓬萊尋找仙境,在頹廢的落花樓進入夢境。他巧遇才女駱小枝,二人同遊天國。人世間眾多名人靈魂在天國棲住。他們在廣寒宮窺見玉皇的私情,被迫顛沛天國民間。聖人國拜會聖賢先哲,一睹莊周夢蝶,孟軻賣肉;詩客國參加賽詩會,與詩仙詩聖舉杯吟對;隱士國巧遇薑子牙,夢奪烏紗,短竿長線釣明君;紅樓國與寶玉、黛玉、寶釵等重結梅花詩社,醉酒當歌;美人國盜符救友,桃花源搬兵增援;名利國飽嚐利欲熏心,顛倒國冷眼世風顛倒;明君國廉政清明,暴君國暴虐窺盡;阿房宮焚書坑儒,險象環生。群俠為盜清明圖,各顯其能,移花接木,刀光劍影。那原始國、雅典國、宮花國、牡丹國、黃金國、醜女國、招賢國諸國,落伽、落花、太虛、百花諸境,更是各有各的風土人情,神韻佳話。

落花夢醒,警示無限……

當自由的話語權被剝奪,主流話語用幹澀的聲調不斷地向人們布道時,我隻有求助於荒誕了。所以在中世紀,但丁用《神曲》來總結曆史,評價現實;而在“文革”時期的中國,一個十九歲的爐前工在那個拒斥古典的時代,用整個傳統文化說的一個認真的遊戲。他仿佛拿著一個內能巨大的月光寶盒在曆史文學的時空中自由穿梭,和一位位曆史名人、文化名人甚至文學人物結一場絕古曠今的“鏡花緣”,讓逝去的或虛幻的麵孔來聆聽他真實的呼喊,在現世的無言中與書中的相識在紙上同遊……狂歡般的喧嘩都是我獨語的回聲,夾著亙古不斷的長雷滾滾而來,激蕩著孤獨的身心,於是我嚐到了自由。而我筆下的古典又是著我之色彩的古典,在既定中率性因而荒誕,荒誕因其自由而真實。小說中全部的喜怒哀樂,生旦淨醜,究其微旨,不過是自由與真實罷了。而那個時代的文學最難得的,亦不過是自由與真實罷了。所以我選擇了古典,選擇了荒誕,也選擇了夢。而夢的女主人公就是一個蘇州的少女。

1983年的深秋,當我尋夢般地來到向往已久的蘇州時,我的心碎了。夢中的楓橋依舊,細雨霏霏,野渡無人舟自橫。哪裏有那個風姿綽約氣韻生動的蘇州少女駱小枝的倩影呢?我後悔不該來到蘇州。

神話人生,人生神話。

當雪童小姐的這部武俠新作擺在我的案頭時,我豁然一亮:一股俠香撲麵而來,透過薄薄的輕霧,我看到了佳人的芳魂,它徘徊在這座小城的古巷之中;一曲悲愴的古弦縈繞在盤根錯節的古樹之間,那柄按捺不住的魚腸劍,雖然鎮壓在石縫之中,但我聽到了它深深的歎息!

太湖暮,專諸墓前斷腸路。斷腸路,淒風俠雨,衰草哭訴。

魚腸直指王僚府,利劍功成知何處?知何處?古刹聲遠,愴浪雨住。

(憶秦娥詞)

我想起已故的武俠小說名家梁羽生先生1993年為我的武俠小說選集寫的序言中的結束語:“對於“潮流”,我不會視而不見。今年四月間,我在北京寫的一首小詩,開頭兩句就是:‘上帝死了,俠士死了!’

‘俠氣漸消’這一社會現象,恐怕亦非自今日始。一百五十年前,龔自珍就發過‘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已亥雜詩·舟中讀陶詩三首之一。那年是1839年)的感慨。還有別人(清末文人吳伯揆)集龔詩的對聯:‘俠骨豈沉淪,恥與蛟龍竟升鬥;人事日齷齪,莫拋心力貿才名!’

但盡管如此,我還是堅持武俠小說必須有俠,否則如果連紙上的俠士都已消失的話,我們將如何麵對那‘歎屠龍人杳,屠虎人無,屠狗人遙’的百年孤寂。

好在俠士並未死亡,我是無須過分悲觀的,而武俠小說,有武有俠的小說,也仍是千年老樹,尚發新枝。”

我的老師、著名鄉土作家劉紹棠先生在1993年曾經為我的武俠小說寫序說:“得過諾貝爾獎金的美藉華裔物理學家楊振宇先生,稱武俠小說是‘大人的童話’,真是一語中的之高見。

成年人經多見廣,飽嚐酸甜苦辣,閱盡人間悲歡離合和世態炎涼,對於寫給孩子看的童話故事,例如狼外婆、藍精靈、小白免……不會信以為真。不相信便難以為之感動。然而,唱戲的是‘瘋子’。聽戲的是‘傻子’。所以,戲才有人聽,電影有人看,電視劇抓主兒,武俠小說暢銷。劍俠飛簷走壁,躥房越脊,替天行道,除暴安良,如李白在《俠客行》一詩中所描寫:‘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煊赫大梁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成年人明知其不可能,卻寧願信其有,從這些‘大人的童話’中得到‘童心’的滿足。我就知道,中國和外國的不少‘大人物’嗜好和酷愛武俠小說,甚至如醉如癡,神魂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