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秋天,韓心攜我來到一個幽靜的山穀。不知是日夜兼程誤了時,還是韓心有意,進入幽穀時,已是皓月當空。皎潔的月光像如煙輕紗,散在清澈的溪水中浣洗。水波輕蕩,月兒映入水麵,揉碎又重圓,不斷隨著流水起伏。
韓心沿著曲曲折折的溪穀,走向深處,腳步在沙地中變得嘶啞。山勢幾番遞變,溪穀豁然開闊。一座臨水小榭靜靜坐落月下
。韓心又微笑了,這次笑得很愉快。他的腳步速速而移,無聲無息地上了小屋的木階。低簷下幾盆金色菊花含露夜放,鮮豔可愛。韓心不忍心有聲音打破這安靜,他沒有敲門,而把臉親密貼著門扉,輕聲說:“小帆師妹,我回來啦,你睡著了嗎?”沒有人回答他,月夜依舊寂靜。“帆兒又生大哥的氣了?沒關係,大哥總有辦法讓帆兒開心,對嗎?”韓心把臉貼得更緊,而山穀也似乎更寂靜,連蟲鳴都不聞了。韓心有些心虛,他順手一推,門扉頓開。月光灑進小屋,室內一片冰冷,沒有一絲人氣。韓心的劍眉微皺,又挑開裏屋的垂簾。簾內床褥齊整,細香隱隱,可還是空冷無人。他的臉色瞬間蒼白,失去了往日的淡定。
他忽然把目光射向臨窗的梳妝台,鏡櫛間似乎有張紙箋。韓隱忙伸手取過,展了開來。窗外的月光照著紙上秀麗的小字:
韓心大哥,寒心公子,帆兒不知道你何時會來。若有幸看到我留下的文字,上天就真待你我不薄,感謝上天吧!(韓心仰望天空,一片虔誠。)韓大哥,你還惦記著帆兒嗎?帆兒可一直想念我的韓大哥啊!大哥是帆兒見過的最奇異的男子。你爽朗的言笑,你深藏著的憂傷,都讓帆兒迷戀。
帆兒素視世間男子為塵芥,獨對我的韓大哥一片赤誠。大哥還記得嗎?你說要娶帆兒的。那句兒時戲言,曾讓帆兒做了好多次夢,夢見穿了嫣紅的嫁衣,坐進韓大哥的花轎…可惜,韓大哥已經成了寒心公子,帆兒也已經長大了。你知道的,帆兒很喜歡蝴蝶,因為她隻活在美麗中。花謝之時,她的生命就結束了。帆兒也是隻蝴蝶,有你的春天已經過去,我也該走了。知道嗎?帆兒走前,曾爬到最高處,大聲呼喊韓大哥,傷心哭了三天。最後帆兒明白了:花兒蝶兒明年仍會在,帆兒和韓大哥卻再也回不到小時候了。帆兒走了,大哥不用找,我會在遠方永遠掛念你!
韓大哥多保重,恕帆兒狠心吧。
韓心的眼圈濕了,他像瘋子一樣奔出小屋,踩著溪水衝到下遊,聲音澀啞,喊著:“帆兒,小帆師妹,你跟大哥開玩笑麼?快出來呀。”山穀回響,一群夜鴉被驚起,點點在月下飛過。韓心的鞋褲已經濕透,他忽然止著腳步,自語道:“不,不,帆兒一定沒有走,她不會離開的。”他從前的氣定神閑換成了驚慌失措,大海一樣的眼神已經空洞。他披頭散發地再次奔回小榭,屋裏仍空空如也。韓心抬頭望月,驀然引聲長嘯。山穀四周回音綿綿。我記起曾在花家茅屋前,有匹落單的灰狼對月悲嚎。韓心此時正像那匹沙漠狼,眼神慌亂,孤單淒憐。
長嘯之後,韓心恢複了理智。他蹲下來,輕輕撫摸那幾盆盛開的菊花。再回到小睡房,他脫靴躺下,用被子蒙住頭,細細尋找著熟悉的味道。
第二天,韓心忽然抓過我,一股大力壓在我身上。看到他眼中的惋惜之情,天呐,他竟是要毀掉我!我的劍身就要斷折了,他卻又鬆開手,歎息道:“多好的寶劍啊!為何偏如此傷人之心?”他的手輕輕撫摸我,我頓時冷熱相交。易老莊主也曾這麼撫摸我,他的淚還在我體內。韓心和他一樣,也是個劍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