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張潔晚近的文學情思(1 / 3)

創作研究

作者:羅豔

摘 要:文章力圖透過張潔晚近的文學代表作大致從1993年8月的散文《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開始,至2009年9月的小說《一生太長了》結合比照張潔的人生經曆,來梳理其晚近文學創作的心境,呈現其最近以及最新的文學情思。

關鍵詞:張潔;《一生太長了》;文學情思

1994年4月,經曆了喪母的大痛和創作的轉折起伏,張潔在《無字我心》中說:“在廣濟寺的風聲裏,我每每踅回跟著母親以寺廟為家的漫長歲月,我正是在它攝入魂魄的神秘和宿命裏長大的,可我是個意誌薄弱的人,容易接受誘惑,容易被各種事體導入歧路,從而忘記了應該做的事情。

春節前後的一個晚上,豁然開朗,明白了我這一生其實隻有一個目標,我正是因此才到世界上走一遭的。可那目標究竟是什麼,似有天機不可泄露。

在剩下的時光裏,我隻是要還清這筆債務。”

此時,作者說得太神秘了,隻告訴我們,她已明白了此生意義所在為了一個目標,卻不讓人再知曉一點與“目標”相關的具體信息,而是以“天機不可泄露”一言帶過。至少在當時,這還是讓關心她的讀者擔心:張潔的心裏到底裝著什麼?是一個向著陽光大道的目標,還是一個帶有個人化理解偏誤的目標,誰也難以確定。

直到《靈魂是用來流浪的》①,不管作者的體悟是否真的通透圓融,目的何在,至少,我們看到了她麵對現實的真正放鬆和善意。

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直麵生命的無常,張潔被推到了痛苦的深穀,同時也促成了她對人生更深切的反思,在1993年8月定稿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去了》結尾,她寫道:“在這樣的變故後,我已非我。新的我將是怎樣,也很難預測。”

張潔還說:“一直令我不能開竅的頓悟來了,在我五十七歲的時候……真正的徹悟正是從‘這個’說不出邊界的時刻開始……母親去世後,我對人生有了新的‘覺悟’。‘覺悟’其實是佛家的禪悟,於是,現在才回歸到它真正的意義上來。”(《無字我心》)從字麵上看,她似乎對人生真相有了很深的覺悟,尤其她把自己的覺悟看做是佛家的禪悟。可實際上,此時她的覺悟還是有限的,並沒有達到她所以為的程度。

《哭我的老兒子》這篇散文是張潔1996年為哀悼逝去的家貓而寫的。這隻老貓隨張潔和她母親生活了多年,在張潔母親去世後,一直代替母親恪盡職守地關愛著張潔。作者說,它1993年1月就得了腎衰竭,卻頑強堅持了三年才離去,“因為它一旦知道我很快就要從蠱惑了我二十七年的魔症、我今生的大難中解脫,它就放心地走了”。可見至少在家貓去世之前,張潔還在被一種“魔症”蠱惑,還未從這“今生的大難”中解脫。因此張潔在《無字我心》中所說的“悟”,其實是有限的。

此外,張潔是1969年後,與第二任丈夫相識並萌生情愫的,其間,她帶著理想色彩追尋這段愛情並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又約在1995年離婚,算來差不多正是對應上述“魔症”時間的二十七年光景。雖然這段婚姻的破碎發生在母亡之後,或已算不上有多麼錐心刺骨,但無論如何,此時作者已年近花甲,現實讓她在暮年對其付出很多心血、執著堅持的愛情理想做出根本否定,實是釜底抽薪的重創,催逼著她反省。因而作者在《哭我的老兒子》中所說的即將從“魔症”、“大難”中解脫,應該指的就是:淺層來講是作者對那段充滿理想幻滅意味的婚姻愛情開始深切反省、進而走出迷途;更深層來講應該是作者對這段初始被其視為夢寐以求的“理想愛情”的愛情進行反省、也必然引發她對“理想愛情”本身進行反省,進而對所謂“理想愛情”產生新的認識。

1996年,愛情最終連內容帶形式一並破碎,促成了張潔新的覺醒,使其對人生的覺悟又更深了一層。《夢當好處成烏有》,張潔小說玄幻三部曲的開端便誕生於這一時期,可以說,它在一定意義上,體現著張潔雙重打擊後、深度反思中一些新思緒的萌芽。隻是此時,作者正舉力投入1989年就起筆的長篇巨製《無字》,在這一期間產生的新體悟、新思緒,可能已糅合在其中。

當《無字》完成後,張潔也完成了對自己人生和母係曆史的回顧、憑吊、反思,她對世事的敘述明顯冷靜了,但仍然看不到出路在何方。小說的結尾以作者自己為原型的主人公吳為瘋了,無法在現實中再正常走下去,甚至以不能根本解決問題的自殺來囫圇結束現實的旅程。這時,張潔仍是迷惘、不知所措的。

不過此後,了卻了一大心願的張潔確實可以給自己時間緩衝一下了。病母已仙逝近十年,“魔症”、“大難”早已走出,連愛恨交織的第二任丈夫都已去世差不多三年了,實在沒有太多急切的糾葛逼促她刻不容緩地去思考和解決這道現實的難題。於是,張潔說:“《無字》完成之後,好像到了一個較大的驛站。這裏總有一點兒清水可以解渴,有個火爐可以取暖,有塊地界可以倒下歇腳或是打個盹兒也不妨。”②但是,隻要生命不息,頭腦不迷糊,這個還沒打開的心結,張潔最終還是要麵對的。這裏,她說的“驛站”是停頓而不是久駐的地方,意味著她不會在此永留,還是要再出發、繼續前行的。難道就讓“瘋了”、自殺作為一切的終點嗎?

接下來的短篇《聽彗星無聲地滑行》和《玫瑰的灰塵》,故事背景都在國外,張潔說:“因為某些細膩的東西在本土喧囂的環境裏沒法落腳。”③但是以國外為背景的創作讓作者找到出路了嗎?這兩篇小說的女主人公,都有著貨真價實的上流社會教養和品性,這種教養和品性可以說寄托了作者的理想情懷,卻與流俗現實格格不入。不管怎樣,《聽彗星無聲地滑行》中,我們總算還看到女主人公在茫茫人海中相逢知音,雖然隻是擦肩而過的萍水之緣,甚至沒有開始便結束,但總在心中留下了一點相逢的慰藉。而《玫瑰的灰塵》中,我們則更多地看到女主人公在強大流俗中的孤守,以及那份純正優雅的教養將不可避免地被世俗洪流湮沒的哀傷。作者的理想情懷,仍然未能在國外的環境中找到踏實的落腳點,麵對現實的困窘再次浮現。因此,從根本上來說,這兩個短篇沒有突破《無字》的格局,更多地隻是一種沿著《無字》層麵的滑行。若細究《玫瑰的灰塵》、《聽彗星無聲地滑行》與作者《無字》以前(包括《無字》)的創作有什麼不同,隻是表現出作者在一段寬裕的放鬆休憩後、更為冷靜和克製的心態。主人公麵對理想和現實的悖離,雖心有不平,卻不再那麼焦灼、焦躁,她們有哀傷,但是不會瘋狂。